漫天堆积的灰絮云团渐渐被夜色分裂，黑暗啃噬大地，像是有某种隐隐的不详在作祟。 从曼谷驾车到清莱府路途遥远，至少需要小半天时间。而这一路上人迹罕至得太不真实，跨过昭披耶河进入那空沙旺郊区地带，更是连个鬼影都见不到。 所幸离开芭堤雅之前，阿兆按照雷耀扬吩咐一直在追踪他们车内的gps定位，发觉行驶路线不对时，即刻警觉地打来好几通电话。 男人盯着腕表，眼看距离齐诗允那班飞机抵港时间将至。 想到这，双拳开始不自觉地攥紧。 左思右想须臾，他找出私人律师号码，将早已议定的嘱托编辑成短讯悉数传达给对方。 但眼下，已经不容许他再有半分犹豫。 收到律师回复的那刻，车速开始放缓，往右拐进狭窄路段，一直向前，驶入密林深处的腹地之中。 前方尽头，一条宽绰河面横亘在两岸之间，远处只有零星村落，灯影摇曳如坟冢鬼火，他们已然无路可走。 轮胎碾压沙土地面，车身上下颠簸起来，雷耀扬看向车窗外黑漆漆的河面，望不到边际的轮廓向暗处扩散，一如今晚生死难料的结果。 须臾，越野路华泊在指定地点，power打头阵率先落车，环伺一圈后站定，为雷耀扬开启车门。 “如果她平安落地，立刻告诉我。” 路牌显示这里属于泰北与中部交界地带，从前有大量游击队和军阀盘踞在此，不过看样子，奇夫已经成功拿下这里，势力范围还在向内逐步扩张。 雷耀扬靠站在船舷附近食烟，借助船头微光，可以瞥见平静水面上可以无数细小的漩涡不停涌动，河底下，更不知藏有多少致命的暗流。 因为远处阴影中的那些植被轮廓，他再熟悉不过。 一支烟散尽，他们也越来越接近目的地，但雷耀扬仍未等到那个心底深处最企盼的声音。焦灼情绪如汛期飞速上涨的河水，一股一股漫上心头，快要将他淹没。 四周群山环绕，雨林的潮湿气息扑面而来，逐光的毒蚊在闷热空气中嗡嗡乱叫，除此之外，更令人倍感不适的，是每走十几公分就被枪口对准脑袋的极权压迫。 这里极为隐蔽，仿佛是正在兴建的军事基地，环境相比起清莱府大本营实在恶劣许多。不远处有士兵正处理几具尸体，染血的军装与奇夫麾下的勐泰军明显不是同种制式，看起来像是缅甸佤邦联合军的俘虏。 军队规模虽看似精简，但人人都全副武装，火力亦是不可小觑。 雷耀扬笑着走上前，双手合十，朝他恭恭敬敬行礼： “没想到今天突然发生这种状况，实在是世事难料，其实我本打算过几日再上门拜访……” “呵呵，我派阿威把你接过来…没耽误你时间吧？” 男人淡然与之寒暄，直觉怪异的细节多到令他难以捉摸。因为同这位将军相识十多年来，从未如今日这般诡谲。而后头一直紧跟自己的牛头威，似乎也在酝酿着某种阴谋。 头顶铁质风扇叶片旋动驱散燥热，奇夫坐在桌前主位，细长双眼被袅袅的烟雾遮蔽住，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ray，我手上有几吨麻黄，阿威上个月从国外带回来的两个化学专家已经实验过，随时都可以大批量开工。地点我还是打算设在金叁角，到时你出货也方便。” “前几个月本来在着手这个事情，但因为香港回归，加上大陆严打，你要收手我也没有多讲。” “ray，合作这么多年，你知我最信任的还是你。香港这条线，交给其他人我始终不放心。” 一番意味深长夹带威胁的话音落下，雷耀扬终于抬起眼与他对视。他继续合作的话，绝不会善罢甘休。 “不过甲基安非他命成瘾性比粉强太多，价格也更高，况且，「猪肉」在大陆市场的占有率也不如四仔，其实澳洲的需求量更大———” “耀扬哥，大陆收返香港…难道把你的虎胆都收去泡酒饮喇？” 雷耀扬冷眼打量对方，并没有出声理睬他这番戏谑的激将法。 这不是普通的即视现象，绝对是他在某处见过的图案… 其中一位头目的虎口处，就刺有同样的刺青。 曹四本欲与之联合对抗大陆弹压势力，但期间诸多原因阻碍，终究未成。 就在他思酌这细枝末节的瞬间，见奇夫并没有阻止的意思，牛头威态度嚣张，又继续舌灿莲花道： 说着，对方将上衣口袋拉开，从中将一个小小密封袋取出，轻轻搁置在桌面上。 “耀扬哥有冇兴趣试试看？我保证，绝对劲过你那堆中学生才玩的糖纸。” 这种逐渐占据主流市场的二级毒品，最可怕之处，是能让吸食者在不知不觉间慢慢上瘾。提神、致幻、以及强烈的性快感杂糅其中，深入骨髓而不自知，会令人逐渐产生难以戒断的心理依赖性…是能够让人堕落到无底深渊的最强兴奋剂。 “牛头威，你几时见我碰过这些？” 说着，他拿起桌面上那一小袋在手中打量，把视线重心转向奇夫： “之前东莞一个化工厂实验性地生产过这种伪麻黄碱，小范围在几个高官手里流通过…但是因为后来上面勒令严打，两个药剂师暂时跑路到国外。” 言毕，雷耀扬轻轻一扔，将手中小袋又抛回牛头威面前。 “ray，你知我最欣赏你做事玲珑八面，阿威才回来，好多地方还需要你教他———” “阿威，昨天我同你讲的那单，稳妥点，ray会带你做。” 无所谓，反正今晚他会彻底推翻这称霸东南亚多年的毒王。 神情严肃行过军礼之后，下属凑近奇夫耳边低声禀明情况，并把手中卫星电话交予对方。接过听了几分钟后，只见中年男人先是疑惑，随即脸色越来越难看。 “避开大使馆的人，给我搞清楚那帮烂屎的底细，有情况随时跟我汇报。” 还未得知齐诗允平安与否的雷耀扬心情依旧焦灼，因为方才议事前，加仔告诉他坏脑没能在机场等到那趟航班降落的消息时，他就已经想要不顾一切离开这鬼地方。 风尘仆仆的两人无一例外的被蒙住双眼，双手反绑，完全一副临死前的囚犯待遇。 只见女人身上伤痕累累，已经分不清是被冷汗还是热汗浸湿脸庞，几缕深棕发丝黏在她白皙的脖颈处，就像一九九五年，在海美湾灯塔里与自己那场逼迫性会面。 身后的加仔和power同样惊讶到说不出话，都难以置信地反复打量那个女人。 可眼前人，不是齐诗允，还会是谁！？ 上帝的玩笑似乎开得太过。 不应该出现在这个危机四伏的军队据点…… 雨季的泰兰德，实在是乞人憎。 军帐外大雨滂沱，内里，是死一般的寂静和逼人寒意。 本以为好不容易摆脱那群人蛇的枪口，却又被「解救」他们的勐泰军绑上车。此刻，她茫然不知自己究竟身在何处，只有湿闷的热带空气将她包裹，鼻腔中，还有股挥之不去的铁锈味。 雨水的潮湿浇散了浓重的烟草味，可怪异是，她怎么会捕捉到一丝丝熟悉的ore薄荷雪茄和古龙水香在空气中飘荡？ 香味特别，她第一次闻到时就印象深刻。那男人向来钟意在西装内侧喷洒上两小泵这万年不变的味道，可以完美保持一整天…而她也从最初的嫌恶，渐渐爱上这有些霸道又性感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