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抽签的活动明儿还有一日,所以得养足精神,今日大伙儿刚学会玩抽盲盒,明天只怕来客更多。
因为她已经贴出告示了,后日要休店半日,请食客们都别跑空了。所以只有最后一日节庆摇签了。
她得去谢家参宴了,她在心里又将想了多日的拉投资说辞想了好几遍,确保有礼有节、有理有据还有说服力。
而在沈记铺门口绝望地旁观了一日的康掌柜,此时也已心如刀绞地回到了自己的铺子里,坐在柜台后头,撑着额头,不住地唉声叹气。
他这心呐,拔凉拔凉啊。
铺子里有个机灵的小伙计,凑上前来,小声建言:“掌柜的,您叹什么气啊?那沈娘子玩这花招,咱们也可以玩啊!咱们明日起,也发什么……什么贵宾卡,让大伙儿来存鱼不就好了?”
康掌柜像看傻子似的看着他,拿手指将他凑上来的麻子脸戳远了一些,有气无力地道:“我问你,若是你在沈记存了好些鱼,你还会去旁的铺子吃么?”
小伙计语塞:“这……”
“更何况,咱们明日能变得出来这么多奇奇怪怪的厚礼来赠客么?你当那么容易呢,两片嘴上下一碰便成事儿了?”康掌柜气不打一处来,“平日里看着还机灵,没成想也是个蠢货!”
小伙计不敢说话了。
康掌柜烦恼地抓了抓头发。
也是他小瞧人家了。人家先前不动,哪儿是因为怕啊,反而没把他们这些人放眼里!
她用什么劳什子贵宾卡、存鱼限时抽签便将客人都尽可能地锁在了她铺子里,不仅自个挣得盆满钵满,也轻轻松松便破了他们的打压和围剿。
这种好点子,他铺子里的人怎么就想不出来呢?
康掌柜不耐烦地把小二赶走了,继续唉声叹气。
***
大相国寺钟鼓西街,谢宅。
谢十一娘捧着自己抽来的两个娃娃,哼着《王相公休妻》中的唱段,去找家里管缝补拆改衣裳的绣娘,她要让绣娘为她的娃娃裁作两件衣裳!
沈记这小娃娃做得倒是模样俏生生的,圆头圆脑圆身子圆尾巴,她抽中的鲛人娃娃,尾巴是橙色的,可爱极了,但身上的衣裳太敷衍了,料子也不好,她要拿香云纱给娃娃做衣裳!
十一娘刚走到西北院专管衣裳的绣房门口,兴冲冲迈过门槛,便惊奇地发现九哥儿竟也在里面。
家中手艺最好的绣娘正将一件刚刚缝制好银线暗绣莲花的碧色直领对襟褙子挂在高高的架子上,拉着衣袖给他瞧。
九哥儿刚从书院休沐,怎么在这儿?十一娘先是一惊,之后目光便克制不住地落在那件衣裳上,许久不能挪开。
这衣裳绣得好美啊!罗纨似云,裁雾为裙一般,好似一下便将《楚辞》中那句“青云衣兮白霓裳”化字为实了。
不过……美则美矣,这衣裳是给谁的呢?
十一娘眨眨眼,又猛然喜悦起来:难道……这是阿兄特意为她准备的惊喜吗?
第56章 衣予情意
谢十一娘好奇地踏入绣房中。
孟夏日暖, 绣房中明窗净几,苇帘高高低低地卷起,绣架纵横罗列, 绣娘们围坐在绣架旁忙碌, 身边堆叠着许多衣料,成束的绣线,还有些剪子针插,脚下还摆着一个个装盛边角料的箩筐。
针声簌簌,人人都在忙, 唯独家中那位老绣娘被谢祁唤到身边,两人站在那桁竿前, 似在商议着什么。
屋子里铺了水磨青砖,谢十一娘走近悄然无声, 便也听见了自家阿兄将手虚虚地比在那衣裳的腰线上,耳根微红地轻声道:“只怕还要再收两寸……”
十一娘捧着与她一般圆润的绢人娃娃,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这衣裳做得长又窄,显然不是给她的。但是家中的姊妹, 她已是个子最高大的了——她虽排行十一,但谢家三房加起来,拢共只有八个女孩儿长大成人。
除了比她大上几个月的十娘, 其他阿姊早都出嫁了。
二房的十二娘比她小一岁,三房的十三娘小两岁,连十娘的身量也比她更矮小得多, 所以这衣裳也不是做给她们的。十一娘又没有亲阿嫂, 若是隔房的婶娘们、嫂嫂们,更是不可能了。哪有侄儿或是小叔忽然与婶子、嫂子做衣裳的?那九哥儿只怕也得挨阿娘七七四十九顿毒打。
十一娘躲进柱子后头,眯起眼, 探出半个脑袋,暗自打量。
柱子边有个穿针引线的小绣娘困惑不解地抬头瞧了瞧,但十一娘转头“嘘”了她一声,她只好又忍着笑,低下头去绣手里的衣样。
那小绣娘心想,家里这许多的小娘子,性子大多娴静,唯独十一娘最贪吃顽皮,旁的小娘子至多半载改一回衣裳,独独十一娘,这段时日,都放两回腰身了。听闻前两日,她还与郎君使唤人悄悄打后门送了外食进来,夜里不睡躲在亭子里大嚼烤鱼,还为此偷掘了太夫人埋了数年的樱桃酒,父女俩吃喝了个尽兴,叫大娘子捉个正着,又叫太夫人气得拿拐棍敲了好几下。
如今只怕又要捉弄九哥儿了。
十一娘不知还有人腹诽她,她扒着柱子偷瞧了半晌,突然福至心灵,了然地摸了摸下巴。
这衣裳的料子瞧着不似蝉翼纱,也不似轻容纱,倒有些像六铢纱,又或是方目纱……料子虽不算名贵,却难为染得这般青葱嫩绿、颜色清爽,那细细的银线暗绣在上头,再叫日光漏影洒在其上,如波光点点,美得真有种芙蕖凌波的清幽意境。
她知道了,莫不是预备好送给崔家大表姊的?明日崔家也要来参宴,听闻姨母会带几个表姊妹都过来,这会子只怕都到了城郊了。
阿娘今儿一大早,便已派郑内知领着好几辆车马,前往城外等候了。
阿娘虽未曾明言,但崔家阿姊若是来了,与阿兄再续前缘也并非不能呢!十一娘乐观地想,若要是说她最期盼谁来做她的嫂嫂,那她仍旧会选崔家阿姊的。
十一娘还挺喜欢崔家阿姊的,小时去陈州,崔家阿姊不仅会带她到山上庄子骑马猎兔子,还送过她一匹四蹄雪白的矮脚小马,可惜带回汴京后,那马儿染上了“鼻疽之症”而病死了。从此她再也没有自己的小马了。
听闻崔家阿姊病了,不得不与阿兄退了婚,她还伤心了好久,写了好几封信,又请阿娘搜罗了不少生药,请家仆一同送到陈州去,也不知崔家阿姊收到了没有,她至今未收到崔家阿姊的音信。
不过崔家阿姊病得严重,只怕不能执笔也是有的。希望她养了这么长时日,身子能有所转好,明日若能与她相见便好了。
十一娘不知阿兄是否还喜爱着崔家阿姊,那挂在沈娘子铺子里的字画也令她惊讶……但字画这样的东西,阿兄心血来潮送了两幅也没什么,毕竟沈娘子手艺这么好,若是她,她也会忍不住为她题字的。
以往阿兄没有退婚时,他一向事事以崔家阿姊为先,不仅从不与人去勾栏瓦舍听曲会文,也不搭理家里那些有歪心思的婢子,他甚至便连七娘也不愿搭理。
可没法子,当年谢崔联姻已是板上钉钉,十一娘也不知要如何劝解冯七娘,她自己日子都过得稀里糊涂的。不过……十一娘忽然想起来,七娘不知为何,已经好久没有来谢家寻她耍了,也不知究竟在忙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