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接到“调岗令”的那天,天是晴的,厂区却像一口正在加热的锅。 人行通道上有几道警戒线——不是为安全设的,而是为控制“精神不稳定人员”的路径。 他们说我是“情绪波动严重,绩效曲线异动,需转入E级观察点”。 字面上叫“绩效评估延伸组”,但人人都知道,这是一张判疯的纸。 系统上报的行为模型显示我近期“语言频繁脱轨、沉默值超标、异常关联指数暴涨”。 通俗点说,就是“你像要疯了”。 但我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正是因为太清醒了,才成了“被疯”的对象。 ** 那纸调岗表递到我手上的时候,签发人是那个叫马彬的技术副主管。 他将表推到我眼前时,用一种既不冷漠也不温和的口气说: “你别太紧张。这不算处罚,是个过渡。系统只是想——看看你是不是太‘认真’了。” 我接过表,没说话。 “认真”在这个厂里,从来不是褒义词。 你要是认真对待伤亡,你就是“不识时务”。 你要是认真处理漏洞,你就是“破坏流程”。 你要是认真对待编号里的每一个人名—— 你就是“疯了”。 ** 所谓的E级观察点,其实是一栋靠近污水冷却塔的三层小楼。 外表刷着“健康干预与心理调节中心”,内部格局却像极了老式收容室:封闭走廊,监控全开,门口站着两个“调岗协助员”——也就是穿厂服的保安。 我被带进去的那一刻,就知道自己再不是“员工”了。 我是个待检验的“精神问题样本”。 我甚至见到了旧识——那个曾因“频繁交谈不合规定”而消失过的老工“于老狗”。 他现在躺在一张金属床上,两眼无神,嘴里却不停嘟哝着什么。 我凑近听了几句: “编号不是人,编号是命……编号忘了,人就完了……编号编号编号……” 他疯了吗? 我不知道。 但他确实还活着。 ** 我被安排在一间墙漆已经斑驳的小房间里,门外挂着“观察室03”。 每天有三次打饭、两次测压、一小时集体沉默“冥想课”,还有固定的“行为访问”。 我知道,这一切都是系统在看我是否“顺从”。 只要我配合,我就有“调回正常岗位”的可能。 只要我不配合——就再也不会有人看到我。 ** 第一次行为访问时,是一个年轻女调查员带着一台平板电脑进来的。 她没报名字,没报工号,只说了一句:“你想不想出去?” 我点了点头。 她眼睛盯着屏幕: “那我问,你最近有没有感觉到自己——特别重要?” 我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她淡淡道:“系统监测你近期行为数据呈现‘救世型倾向’。” 我明白了。 我做的那些编号登记、伪造档案、对抗注销,系统都看在眼里。 在它们看来,我不是“在救人”,而是在“妄图拯救世界”。 这是精神病学里一种常见诊断:救世型妄想。 “你觉得你能改变什么吗?”她又问。 我摇头:“不能。” “那你为什么要写那些编号?白工名单?静默档案?” 我笑了。 我反问她:“你小时候是不是也写过日记?” 她没说话。 “你写,是为了改变世界吗?” “不是。只是怕忘。” 我望着她:“我也一样。” “我是怕——没人记得他们。” 她盯着我良久,合上平板:“你的答案——系统会记录。” 那一刻我知道,我得装疯。 不是真的疯,是“被系统承认的疯”。 ** 第二天开始,我不再说完整的话。 只用编号代替人名。 吃饭的时候,我开始左手抓饭,右手打节拍。 “Q-W065…Q-W065…” 洗澡的时候,我故意用冷水冲头,一边笑一边哭。 我刻意不睡整觉,只在凌晨三点半起身,在房间来回走动,然后突然趴在地上不动。 我知道那角有摄像头。 我还知道,他们会将这一切输入系统,生成“疯癫指数”。 只要这指数达到某个临界点,我就能“被放过”。 ** 一天晚饭时,一名叫马舌的疯者坐到我旁边。 他声音低得像蚊子:“你不是疯的。” 我盯着他。 “你在装。” 我笑了笑:“你也不是疯的。” 马舌眼角抽了下:“你以为他们不知道?” “他们知道。” “但他们不管你装不装。” “他们只要你配合‘疯’。” 我点头。 “疯,是一种配合。” “疯,是一种姿态。” 马舌笑了,笑得像哭。 “那你疯吧。” “疯久了,就真疯了。” 他起身,往墙上撞了一下,血从额角流下来。 没有人阻止他。 第二天,他被送去封闭室。 他用疯,换了自由。 ** 我明白了:疯,不是病,是武器。 你越是清醒,越危险。 你越是正常,越得解释。 你越是试图留下证据,越是招来“清理”。 他们只要疯。 疯了,你就成了系统的“死文件”,不会再触发审核程序。 疯了,你就进入那片“寂静数据带”,系统默认你已“失控无害”。 疯了,你还能活。 而我现在要的,正是“活下去”。 ** 晚上,我坐在床角,看着对面墙上那些划痕。 那是疯者留下的日记。 “一天。” “两天。” “六十七天。” “编号Q-L021消失。” “编号Q-S009没有回来。” “编号Q-W013被清除。” 我用指甲在墙上补了一行: “编号Q-S001,在此疯。” 我轻声念出: “我疯了。” “你别信。” “你别信。” “我疯了——只是想活。”喜欢凡心入局请大家收藏:(www.qibaxs10.cc)凡心入局七八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