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廿九,京华初霁。彤云尽散,碎玉琼瑶覆满碧瓦朱甍,鎏金曦光倾泻而下,于熠王府朱漆回廊间流淌出粼粼碎影。卿凤舞斜倚月洞窗棂,素手支颐,见廊下丫鬟踩着桐木梯悬绛纱宫灯。红绸在凛冽朔风中猎猎翻卷,恍惚间竟与往昔丞相府旧岁光景重叠。 “王妃金躯玉体,切莫着了寒气。”侍婢捧出玄狐大氅,指尖掠过窗棂时,忽见阶前积雪中几点红梅如凝血绽,“前日滴水成冰,今朝乍暖还寒,这化雪天最是磨人,您可要当心。” 话犹未落,西市爆竹轰然炸响,惊得檐下白鸽扑棱振翅。卿凤舞拢紧貂裘,望着天际袅袅硝烟出神。前年此时,她尚为丞相府掌上明珠,可与父亲对弈至三更,铜炉中龙涎香混着棋子叩击声;去年除夕,虽深陷权谋,倒还能维持虚华;而今相府倾覆、齐府崩塌,她贵为熠王妃,却似困于金丝笼中的孤鸟,纵华服加身,眉间亦难展半分欢颜。 正怔忡间,一小丫鬟疾步而来,鬓边绿带随喘息轻晃:“王妃快些!王爷在膳厅设宴,府中两位贵客已入席!厨房里八宝鸭子炖得喷香,西城门百姓都闻得味儿了!” 卿凤舞踏着青砖,缓行九曲回廊。雕花槅扇透出融融烛火,推门而入,但见鎏金铜火锅沸声汩汩,羊脂玉般的汤水中,薄如蝉翼的羊肉卷与翡翠白菜沉浮。上座处,卿既明一袭月白锦袍,腰间却悬着江湖软剑;卿雪凝斜倚雕花椅,茜纱裙绣并蒂莲,眸中尽是江湖凌厉之气。 “可算来了。再迟些,鹿肉丸子都要沉锅底了!”卿雪凝朱唇轻启,笑意不达眼底,“姐姐身为王妃,有些架子也是常理。但如今既为一家人,便不必如此了吧?” “不急,自有不急的理。”卿凤舞莲步轻移,广袖拂过绣墩,淡笑道:“这八宝鸭子最讲究火候,久炖方得真味。怎么,父亲从未与你说过?”话音落下,目光扫过卿既明——那人神色平静,指节却在袖中攥得发白,想来仍记着那日被逼服下“噬心散”之仇。 卿凤舞这番话看似轻巧,实则有千钧之重、雷霆之势,直逼既明和雪凝兄妹。她知此二人打小并未与相府有过来往,却拿父亲擅长的八宝鸭子说道,便是明晃晃的压制。 主位上,齐长风轻笑,青玉箸夹起一片嫩羊肉:“一入家门,便是至亲。图谋大业者,若不能放下前仇,何谈前程?” “既为家人,自当为家族筹谋。”卿凤舞抬箸为齐长风添菜,“待开春,安排既明入翰林院如何?” 卿雪凝拍案而起:“王妃好打算!我兄长文武双全,竟要屈身做翰林?”话未说完,已被卿既明按住手腕。只见他对齐长风敛衽一礼,声如寒泉:“但凭王爷吩咐。” 齐长风将涮好的羊肉置于白玉碟中,琥珀茶汤在盏中轻晃:“翰林院虽为清水衙门,却是积攒清誉之地。既明若能借此结识朝中清流,他日……” “王爷莫要被人蒙蔽!”卿雪凝霍然起身,茜纱裙扫落案上青瓷碟,脆响惊得铜火锅沸水颤动,“她这筹谋,不过是让兄长做那被文人耻笑的‘武翰林’!依我看,不如去守北境边关,让满朝文武见识何为栋梁!” 卿凤舞指尖摩挲鎏金酒盏,目光如腊月寒冰:“妹妹倒是疼惜你的兄长。只是北境苦寒,战事频发,万一……” “不许咒我兄长!”卿雪凝怒目而视。 卿既明拉住妹妹:“凝儿休得胡言。王妃安排自有深意,兄长自当尽力。” “尽力?”卿雪凝冷笑,抽出一支鎏金步摇拍在桌上,“此步摇乃母亲嫁妆,上嵌九颗南海明珠。姐姐若真为兄长着想,便用它疏通吏部——听闻玉鸾公主和亲使团,正缺护驾统领?” 卿凤舞慢条斯理搅着羹汤,银匙与碗沿相击,清音泠泠:“护驾统领虽威风,终究是武职。”她抬眼望向齐长风,眼波流转暗藏锋芒,“王爷志在朝堂,你们若是真心相助,既明入朝,必从文官起步。况且,玉鸾公主和亲日近,朝中局势变幻莫测,既明之事,年后务必着手,切莫误了大计。” 齐长风将茶盏重重搁于紫檀案上,以沉闷之声为这场话局定音:“翰林院不过是跳板。开春后,自会寻机让既明崭露头角。” 卿雪凝咬唇,指甲几乎掐入掌心:“好一个‘跳板’!只是不知这跳板之下,藏着多少算计?” 卿凤舞起身,广袖拂过满桌珍馐,暗香浮动:“妹妹若觉委屈,大可设法替兄入朝。”她意味深长瞥向卿雪凝腰间匕首。 众人缄默的间隙里,热汤翻滚,恰如一室的剑拔弩张。 此时,唤卿凤舞的小丫鬟夹起一箸鱼片放入其碗中,脆声道:“夫人请用。今日这黑脊鲤,是从护城河冰下三尺所获,鳞片在冰窟中泛着金红,比寻常鲤鱼金贵十倍!” 她眉眼弯弯,青丝间翠色发带轻扬,比那红绸宫灯更显明艳。 卿凤舞银箸悬于半空,目光紧锁那抹翠色。眼前绿玉簪与记忆中绿衫人影重叠,暖光里流转寒意,恰似自时光深处剜出的旧疤。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为何新年戴绿不戴红?”她声音微颤。 小丫鬟一愣,抿嘴笑道:“世人皆说‘绿肥红瘦’,娘亲言家中贫寒,生养不易,戴绿取‘禄’字吉意。‘红’色太过贵气,我等小门小户,消受不起。” 齐长风知卿凤舞念及绿芜,搁下白玉汤勺道:“日后你便贴身伺候王妃。” “似儿谢过王爷、王妃!”小丫鬟福身行礼,翠绿发带愈发灵动。 “似儿这名字,在京城倒是少见。”卿雪凝停箸。 “此名乃上家主顾所取,”似儿顿了顿,“夫人若觉拗口,还请赐个新名。” “就叫似儿吧。”卿凤舞打断她,指尖摩挲碗沿缠枝莲纹,“名字、性情、喜好,皆是世人留在尘世的印记。即使人之寿元终尽,关于她的一切却不会轻易磨灭。”她喉间发紧,望着铜锅白雾模糊小丫鬟面容,恍惚又见绿芜笑靥,余下话语咽回心底—— 白雪凝一边听着,一边轻飘飘地翻了个白眼。这世间,原无感同身受。 似儿懵懂眨眼,见齐长风抬手示意退下。廊外爆竹再起,惊落檐角残雪,簌簌落在卿凤舞肩头,恍若当年绿芜落于她嫁衣上的白梅。 此时,爆竹声此起彼伏,烟花在窗纸上投下绚烂光影,倒比屋内烛火更显热闹。 “听闻京中来了杂耍班子,”齐长风见她神色黯然,斟酌道,“年前便在洛水畔献艺,踩高跷、吞火吐剑,颇为新奇。” 卿凤舞望着铜火锅白雾翻涌,只觉这年节热闹如芒在背。越是喧嚣,越衬得这王府清冷似冰窖。她垂眸搅动羹汤,任滚烫汤汁在碗中画圈,终未发一言。 齐长风知她心绪,另寻话头相邀,故作随意道:“说起观杂耍,清风馆倒是绝佳之处。”喜欢凤舞九天之她不是白莲花请大家收藏:(www.qibaxs10.cc)凤舞九天之她不是白莲花七八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