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货铺诡声 后背的伤还在疼。 一动,就像有无数根针在扎。 我趴在铺子里的木板床上,用布条蘸着烈酒擦伤口。 酒液渗进去,滋滋地响,疼得我牙咬得咯咯响。 但不敢停。 爹说过,伤口不能怕疼,越怕越难好。 就像仇,不能怕难,越难越要报。 货铺不大,就一间门面。 前屋摆着些针头线脑、油盐酱醋,都是些小生意。 后屋隔出半间,是我睡觉的地方。 墙上挂着把算盘,是爹给我的启蒙物,紫檀木的,边角被磨得发亮。 我总对着它发呆,算那些算不清的账——顾衍之欠我家多少条命,那些帮凶该怎么清算。 “吱呀——” 门板被推开条缝。 冷风灌进来,带着巷口包子铺的香味。 是隔壁的王大娘,端着碗热粥,探进头来:“阿九,好些没?” 我赶紧翻身坐起来,扯过外衣披上:“好多了,劳您挂心。” 王大娘是个实在人,丈夫死得早,守着个针线摊过活。 知道我是“乡下刚来的小子”,总多照拂几分。 她把粥碗放在柜台上,叹口气:“顾府的人,下手也太狠了。” 我端起粥,热气扑在脸上,暖了些:“是我自己笨,冲撞了贵人。” “贵人?”王大娘撇撇嘴,“我看是恶鬼。前儿个夜里,我起夜,看见顾家的人往河里扔东西,黑布包着,沉得很。” 我的手顿了顿。 粥碗里的热气晃了晃,映出我眼底的光。 “扔的什么?” “没看清。”王大娘压低声音,“但听着‘咚’的一声,像石头,又像……人。” 我听见她腰间的铜铃在响。 是串普通的平安铃,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干净得很。 这大娘,是个好人。 “谢谢您的粥。”我把碗递回去,“改明儿我进了新货,送您两尺好布。” 王大娘笑了:“跟我客气啥。” 她走后,我摸着怀里的铜钱。 它没响,安安静静的。 但我知道,王大娘说的是真的。 顾衍之手上的人命,恐怕不止我爹娘。 晌午时分,铺子门口来了辆马车。 黑漆的车厢,挂着顾家的灯笼。 停在我那巴掌大的铺子前,像头恶狼闯进了鸡窝。 下来两个家丁,簇拥着个穿锦袍的中年男人。 是顾衍之的大管事,姓黄。 以前我家送货,常打交道,这人最是势利,见了我爹点头哈腰,见了下人鼻孔朝天。 他站在门口,皮笑肉不笑:“阿九老板?” 我正在拨算盘,头也没抬:“有事?” “顾老板听说你铺子小,特意送些货来,让你代售。”黄管事挥挥手,家丁扛进来几捆绸缎,“都是上好的云锦,在你这寄卖,赚了钱,你我五五分账。” 绸缎扔在地上,扬起层灰。 我瞥了一眼。 料子看着光鲜,针脚却歪歪扭扭,线头都没剪干净。 哪是什么云锦,顶多是些染了色的粗布。 “顾老板的好意,心领了。”我继续拨算盘,“小铺庙小,容不下这些大佛。”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黄管事的脸沉了下来,“给脸不要脸?” 我抬起头,看着他。 这人的钱袋在哭。 不是小声哭,是嚎啕大哭,混着铜板的碰撞声,像有无数冤魂在里面挣扎。 “黄管事,”我指着地上的绸缎,“这料子,进价顶多三钱一尺,你要按五两一尺卖,我这铺子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黄管事的瞳孔缩了缩:“你懂个屁!这是顾老板特意让人染的新花色,贵就贵在这儿!” “哦?”我笑了,“那敢问,这花色叫什么?我好跟客人说。” 他噎住了。 脸涨得通红,半天说不出话。 我知道他答不上来。 这根本不是什么新花色,是把发霉的旧绸缎重新染了色,想蒙骗不懂行的人。 顾衍之这是想借我的铺子,销赃。 “少废话。”黄管事从怀里掏出张合约,拍在柜台上,“签了它,这批货你必须收。不然,明天你的铺子就别想开了!” 合约上的字歪歪扭扭,墨迹都没干。 我拿起看了看。 上面写着“若货物滞销,损失由代售方承担”,还盖了个假印章,看着像官印,其实边角都磨圆了。 真是拙劣。 “这合约,我不能签。”我把合约推回去,“我这小本生意,赔不起。” “赔不起?”黄管事冷笑,“你知道上个月,城东的李木匠不签顾老板的合约,下场是什么吗?” 我没说话。 等着他说。 “铺子被烧了,人被打断了腿,现在还躺在破庙里讨饭。”他凑近一步,声音像毒蛇吐信,“你想步他后尘?” 我听见他袖管里的短刀在响。 铁腥气混着铜钱的慌响,钻进鼻子。 这蠢货,还想动武? “我签。”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我突然说。 黄管事愣了下,像是没料到我这么快服软。 “但我有个条件。”我拿起笔,蘸了蘸墨,“合约上得加一条:若货物有假,顾老板需十倍赔偿。” 黄管事眯起眼:“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低着头,笔尖在纸上顿了顿,“就是怕万一,客人说料子是假的,我也好有个凭证,免得坏了顾老板的名声。” 他盯着我,看了半晌。 然后笑了:“行,我替老板答应你。” 他大概觉得,我这穷小子翻不出什么浪。 却不知道,我手里的这笔,蘸的不是墨,是他自己挖的坑。 签完合约,黄管事带着家丁走了。 马车轱辘声渐远,我才松了口气。 后背的伤又开始疼,冷汗顺着额角往下淌。 我走到绸缎堆前,蹲下身,伸出手。 指尖刚碰到绸缎,怀里的铜钱就烫了。 这次烫得更凶,像是要把我皮肤烧穿。 “嘶……” 我倒吸一口凉气。 铜钱表面的白雾又起来了。 影子里,是顾家的染坊。 几个工人正往染缸里倒东西,黑乎乎的,像墨,又像血。 染出来的绸缎,看着鲜亮,其实一沾水就掉色,还带着股酸味。 更可怕的是,绸缎的夹层里,藏着东西。 是些小铜片,上面刻着字,看着像……账本。 “原来如此。” 我低声说。 顾衍之哪是想销赃,是想把这些藏着罪证的绸缎,放在我铺子里。 等我发现了,他就可以诬陷我私藏“反物”,到时候不用他动手,官府就能把我抓起来。 好毒的计。 “阿九老板,忙着呢?” 门口传来声音。 是张记粮铺的小伙计,叫小石头,常来借酱油。 他探进头来,看见地上的绸缎,咋舌:“嚯,进了好货啊?” 我站起身,把绸缎往里面推了推:“顾老板送的,让帮忙卖。” 小石头的脸白了:“顾老板的货?你也敢接?” “怎么了?” “前儿个,我爹说顾老板在粮里掺沙子,卖给军营,被发现了,正想找个替罪羊呢。”他压低声音,“你可别沾这浑水。” 我心里一动。 掺沙子卖给军营? 这可是死罪。 顾衍之这是想把所有脏事,都往别人身上推? “我知道了,谢谢你。”我从柜台里拿出两包糖,塞给小石头,“拿着,给你弟弟吃。” 小石头谢过,跑着走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看地上的绸缎。 突然笑了。 顾衍之啊顾衍之,你送上门的证据,我要是不收,岂不可惜? 傍晚时分,铺子里来了个客人。 青布衫,玉簪子,还是那身打扮。 是庆功宴上的那个公子。 他站在门口,看着我:“听说,你接了顾衍之的绸缎?” 我正在算账,头也没抬:“公子要买什么?” “不买东西。”他走进来,目光扫过地上的绸缎,“我来提醒你,那些绸缎,碰不得。” “公子是顾老板派来的说客?”我放下笔,看着他,“还是来看我笑话?” “都不是。”他从怀里掏出块玉佩,放在柜台上,“我叫萧澈。” 玉佩在柜台上转了圈,发出沉厚的响声。 像山,像石,稳得很。 “我不认识你。”我把玉佩推回去,“请回吧。” 萧澈没走。 他拿起一匹绸缎,指尖捻了捻:“这料子,是城南染坊的,那里的掌柜,上个月‘病死’了。” 我的心猛地一跳。 “你怎么知道?” “我知道的,比你想的多。”他看着我,眼神很深,“比如,你不是什么乡下小子,你是林家的女儿,林晚。” “哐当——” 算盘掉在地上,珠子撒了一地。 我猛地站起来,后背的伤扯得生疼。 “你是谁?” 声音都在抖。 这个秘密,我藏得这么深,他怎么会知道? “我是谁不重要。”萧澈捡起颗算盘珠,放在手里把玩,“重要的是,我们有共同的敌人。”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后退一步,手摸向柜台底下的短刀。 那是我爹留下的,三寸长,藏在账本后面,防身用。 “你听得懂。”萧澈的目光落在我手腕的银链上,“那半串银链,是镇南王送你娘的,当年他还不是王,只是个戍边的将军。” 我的瞳孔缩了缩。 这事,只有我爹娘和镇南王知道。 镇南王三年前战死沙场了,他怎么会知道? “你到底是谁?” “我说了,我叫萧澈。”他笑了笑,“你可以把我当成……盟友。” 我盯着他。 他的玉佩在响,还是那沉稳的声音,没有半分恶意。 怀里的铜钱也没烫,安安静静的。 可我不敢信。 这世上,除了死去的爹娘,谁还能信? “绸缎里的铜片,记得收好。”萧澈转身,走到门口,“那是顾衍之偷税漏税的账,每片上的数字,都连着条人命。”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推门出去,背影消失在暮色里。 我愣在原地,半天没动。 过了好一会儿,才蹲下身,捡起地上的绸缎。 手指颤抖着,撕开料子的夹层。 果然。 里面藏着些小铜片,指甲盖大小,上面刻着歪歪扭扭的数字,还有些名字。 张三,李四,王五…… 都是些陌生的名字,但我知道,这些人,肯定都不在了。 夜幕降临时,我把铜片收进个铁盒子里,藏在床底下。 然后,我坐在柜台前,看着那匹绸缎。 铜钱在我掌心,发出轻微的嗡鸣。 不是警告,是像在思考。 我知道,明天会有场硬仗。 顾衍之肯定会派人来“闹事”,说我卖假货,然后顺理成章地把我抓起来。 但他没想到,我不仅知道绸缎是假的,还拿到了他的罪证。 更没想到,我还知道了他掺沙子卖给军营的事。 “顾衍之啊顾衍之。” 我拿起算盘,噼里啪啦地拨着。 算的不是账,是他的死期。 “你欠的,该还了。” 铺子外面,风声渐紧。 吹得灯笼晃来晃去,影子在墙上扭曲,像群跳舞的鬼。 我摸出爹的那枚铜钱,放在月光下。 铜钱在月光里,泛着层冷光。 突然,它又发烫了。 这次的影子,是在顾家的密室里。 顾衍之站在个书架前,转动着本《论语》,书架移开,露出个暗格。 暗格里,放着个锦盒。 盒子打开,里面不是金银,是堆骨头。 小小的,像是……孩子的。 我的呼吸猛地停了。 后背的伤,突然疼得像要裂开。 原来,顾衍之的罪,比我想的,还要重。 我握紧铜钱,指节泛白。 明天。 明天,该让这些见不得光的东西,见见太阳了。喜欢凤舞情仇录请大家收藏:(www.qibaxs10.cc)凤舞情仇录七八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