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侍郎方才说的话,林言在其他大人那里早也三三两两地听过几遍。
林言确实挂心水利,又担心今年的异样天气。但在一开始的时候,他也只如邓大人所说的那样,打算要各地官府更谨慎检查堤坝而已。
但有一个不速之客到京城来。
“什么疯老汉?”
黛玉茫然一刻,一时想不起管事媳妇说的是谁。那媳妇咧咧嘴,看上去有些愤愤,又无奈:“就是从前那个......扒了几处荒地就说也是咱们林府的那一位——当时哥儿心好,不跟他计较,后来他那草屋被火烧了,还是咱们府里给他寻的村里住处。”
“哦,那他来京城做什么,你们可问了?”黛玉记起来这一位,又想着苏州、京城间隔不短,也不知他是怎么过来。
“问了,他不说,还说要哥儿去见他。”管事媳妇说到这儿,面上更是不满:“跟他好声好气,说大人现不在这儿住,又说给他些吃喝换洗的送他回去——结果这人不要,坐在地上就嚷嚷什么‘水淹’、‘水淹’——门房怕惹事,就先把他拉扯着看管起来。现就来问姑娘的意思,看之后怎么办。”
“惹来谁瞧着了么?”
“应当没有,他一出声,咱们就立刻把他搀进来了。”
管事媳妇只差把‘人心不足蛇吞象’几个字写在脸上,黛玉思量一会,暗道若真是个纯然疯癫人,也不能够这样准确找到京城的林府。因此笔下一转,墨字流出。
“这一封带去,还是与从前一般处置,叫文墨拿着——至于见不见,只叫他自个拿主意吧。”
那管事媳妇应了,只在心中道姑娘写了这信,哥儿再怎么都会去问一问了。
“姑娘,那人怎么安置?”
“先留在外院吧,老人家一路来此也非易事,你叫人先照顾一二,再叫大夫给看一看。”黛玉说到这儿,又嘱咐道:“莫要过于声张。”
“哎。”管事媳妇听过吩咐,又说些叫黛玉顾惜身体的话,这才离去。
而与她料想的一般,林言看了黛玉手书,心中便明白是怎么个意思。他也与黛玉有同一份疑惑——真是个疯癫的,怎么千里迢迢找到京城来?
可要见又怎么安排?淮安王府不行,林言信不过——但总不能又把这一个也往师父府里带。
解了林言燃眉之急的是柳湘莲。
他惯是来去无踪,这一段时候不知怎么,却耐着性子窝在京城。听林言打趣,便说他自个犯懒。
他甚至还训养着林言当时委托的那些鸽子,只是几年过去个个是鸽中健将,想来可以圆满迎合传信的初衷。
不过......现在真正的主人柳湘莲只怕舍不得他的这些宝贝飞多远。
林言呡一口茶,看着柳湘莲得意地唤着一只花褐羽毛的‘将军’鸽,听着那‘将军’,却有些不自然。
其实若是劳烦友人,秦向涛和陈谦时比柳湘莲更加合适,林言与他们相识也更久一些。但因为北阆城的事,又听窦止哀说的,林言自己辗转反侧,对于这已经明了立场的朋友一时也是无奈。
就此决裂?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若无其事?
可林言既不能一切以今上为圭臬,挨得近了,只怕还叫他们为难。
这时候倒显出柳湘莲这样闲云侠士的好处,听了林言的请拖,当即便道:“林府里只林姑娘一个,到底不方便。你既然信我,索性便把那老人家请到我这儿来,我家人口不多,传不出什么闲话,一食一饭也不为难。”
林言自然多加感谢,柳湘莲却话锋一转。
“不过,你说是千里来此的老人家,难道是当日我在你苏州府中留住,屋子遭火烧了的那一位?”
“正是。”
柳家亦是老宅,柳湘莲不为官,屋舍便也少了修缮。虽不是破败,但主人不久住,难免显得寂寞些。一道风替林言吹开浮在杯子上的茶叶,许久没听见柳湘莲声音,林言有些奇怪。
“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妥?若是为难,我再做别的打算。”
“倒不是为难,只是那会我凑趣,也与你家管事一并去了他那边——你可记得?”
“记得。”
“便是那会,我听那些农户说他那屋里尽是纸和木头,临了又听他骂一句‘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便想着应当不是纯然的疯客。”柳湘莲说到此,禁不住又叹气:“那之后,我还想着再寻访一些。只是他自个也是整日不见人影,一时有人说见他在河堤,一时又不在,我也只好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