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虽然在王妃跟前说了不愿再只‘兵来将挡’,但心底却比口头更有十三分谨慎。他将要冒险不止为了渡过现在的危机,还要给自己和黛玉搏一个更安稳的将来。
太上皇也利用他许久,现如今叫他收一收利息也不算吃亏。
林言想到这里,几不可察地勾动一下唇角。
再怎么,他也算太上皇的侄孙么。又为他开罪皇帝,自家的事,怎么称得上算计呢?
世子还在跟王妃说话,忽然地脊背一悚。他有些茫然地抬起头,只对上一双和母妃极相似的漆黑的眼眸。
第122章
先一步沧海之间
越是冷清的时候便越爱好热闹,似乎只要有锣鼓喧天的排场响到天边,即便把戏文里的唱词淹没也不大值当计较。曾经显赫的人家更不喜欢冷清,哪怕门可罗雀,那‘雀’也应当是最会学舌的花羽鸟。
甄家抄家,方将军下狱——但这都是别人家的祸事,在自家只有排演下一出戏目是正经事——黛玉还偎坐在诸姊妹之间,听着那些说笑嬉闹,却愈发觉得像是梦里的花园,眼前又是只有她看得到的凄凉,出自她口的声音旁人听不见。
她不情愿想起这样不详的诡异,但在天家册子里见过的景象确实发生在大观园。
台上的《哪吒闹海》刚刚落幕,割下骨血归还父母仍斩不断世间尘缘。手腕一圈温度似茶水泼过后被风吹干,黛玉安静听着外祖母的嘱咐,不时应着,只是每一句话都是彼此在兜圈。
林言被弹劾本身并没有大的干系,但这件事发生在他动用尚方宝剑之后便很值得揣摩。上一代帝王与下一代储君,现今这一位皇上是夹在其中的一次喘息,只是这口气吊得太长,叫人存了希冀又不敢掉以轻心——怕他现在就死,也怕他将来死得太晚,怠慢时间。
然而只要今上还坐在皇位上,即便再怎样龙体孱弱,所有的筹谋也绕不开他去。
风似乎也看轻这里泛了旧的挂帘,大大咧咧扭着步子进来,也听一耳朵还没散去的新鲜。可惜这样热闹的场景只是一锅水顶上沸腾,里面的东西煮不开,即使捞出来也还夹着生。
黛玉不知怎么会在此时想起凝儿关于这样的事的抱怨,但只能在灶台边的小丫头的话不能被掌勺的听在耳朵里面。
眼底下好像被水绊住,黛玉眨一下眼睛,光影更清晰一些,耳边还有外祖母的轻叹。
“按说不该多问大公子,只是在眼前长过许多年,又跟你那狠心的母亲有过一段母子缘分......”贾母说到此是真的心绪不佳,人一旦老下就惧怕冬天,即便今年冬天轻易过来,可自开春以来就觉得有一口气堵在胸膛。
老太太疼孙辈,最爱的一个更是天上掉下来的凤凰蛋。可抚育时光短暂,不留神时身边的雏儿也该独当一面。
不良不莠,世家豪族说最不怕这个,几处田产足够荣华一生。可若是真的如此,就不会还有光前裕后的佳话流传赞叹。
上一个被这样传扬称赞的正是林言,拜得名师,又从几场科举事中头名杀出来。那时多少人说林家祖上积德,收养的儿子也有这样的造化。即便转眼一出子归戏码,说是更改姓氏,但难道这将来的王爷还能不认林家?
将来的王爷,这几个字眼足够把所有龌龊掩盖,也足够许诺更安稳的将来。
林言的婚事自有淮安王府操持,但黛玉还要外家留心谈婚论嫁......
淮安王妃的照顾尚且带着连带的喜爱,斐家对林家姑娘的喜爱也不曾遮掩,这些落在贾母眼中都做不得数——毕竟现坐在这儿的就是黛玉最后的血亲。
除非天皇老子降旨,不然还有哪里的门户比他们更有资格操持林府孤女的将来?
心里这样想着,话语中捎带的嘱咐意味便更重。黛玉仍听着外祖母的话,眼前却不自觉浮现起第一回 来到贾府的时候——只是岁月太远,是隔了水的幻影,在波光潋滟中看不大真切。
一场戏过,黛玉照例婉拒留饭。她天然般畏惧那梦里出现的潇湘馆,好像真能把她囚禁住,魂灵与佛奴相隔阴阳,再也见不得彼此的面。可贾母还有些不满足,她也知道外孙女并不曾真切应下她的话,却也不好多催促,恐多说了反惹得烦厌。
二人又絮絮说一些,黛玉捧住外祖母双手,劝慰她保重自身。贾母便也反握住,抚一抚黛玉的脸颊,轻声道:“林丫头,你且多回来看看。”
有很多次,林言都觉得王妃说话像是轻飘飘呵在玻璃盏上的白水汽——先在底下勾勒个什么图案,再呵一口,然后才能瞧出真正的形影。
“粮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