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兴许在林言心中也是这样的想法。
置办铺子田产一个人忙不来,其中许多事,斐茂这个大师兄也多帮衬一些。他偶尔会跟斐夫人发出一些感慨,斐夫人便也知道那些东西究竟握在谁的手里面。
思及此,心下稍安。斐夫人正预备与黛玉再准备些给同龄的姑娘的礼品,却听见外面有人来递话。
“太太,老太爷请林姑娘过去书房。”
这插曲叫二人一怔,斐夫人下意识整理黛玉鬓发,又拂过她方才写字时微挽起的袖口。
“去吧。”她这样说着,似乎想到了什么,可到底没有多说,只道:“不必怕,按自己的心意来。”
黛玉听林言说过很多次师父的书房,知道那里曾经蜷曲的苦竹,也知道现今有了新的景物。可虽说她在斐府久住,这回却也实在是她第一次自己来到,仰头见如伞盖的大树簌簌出声,像是旧日孩童吟诵。
斐自山严苛,却也实在一板一眼的——恰如旧日讨茶方子要递送帖子,这会引路的仆从也认认真真贯彻老太爷口中的那一个‘请’字。而他也已经太老,老到已经没人会记挂男女大防的事。
但到了院子里,斐自山还是已经等在院中,神情恭敬肃穆的男女仆婢各列作一字排开——虽然这样的肃穆好像是被人狠狠警告过才有的怏怏。
黛玉来的时候正巧解围,斐自山稍稍住口,有几人向这边递来感激的眼眸。
黛玉觉得紫鹃扶着她的手不自觉收紧,于是不着痕迹晃一晃紫鹃的袖子,恭敬叫一声斐先生。
户部近来忙得过火,盖因林言在工部时便时常出入,与这里也牵扯许多。户部中隐约埋怨之余却也瑟缩,暗叹当年多么要好的才俊几人,如今也要形同陌路。
刑部的案子本不会叫无关之人尽数知晓,但大家同在朝为官,又多有姻亲旧故。北阆城的方将军吃了败仗,这会便有证言说是他贪吃军饷,克扣口粮,这才叫北阆的将士无从抵抗。又有说他行此事是因早与北地蛮族有联系,原本预备趁乱逃往异国。
方将军没有妻儿,半生都在北阆。这般似是而非,反而叫旁观者也疑心起他是否真的做过这样的勾当。
而林言的名字也出现在他那些文册中,似乎做了互相勾结的同党。
只是缘由却不是叛国,单是贪款一项。林言在北阆的行动没有瞒着秦向涛,这会翻出来的真假掺半,反而不好轻易剖析真相。又有在南地被威胁的官员心怀怨恨,有心叫他多摔上一脚。
这会倒没人说林言入仕日短,只道动了心思便有法子贪赃。
而林言是宗亲,是宿儒弟子,自己也有连中三元的名气。这一应事自然报给皇帝知晓,然皇上一句‘秉公办理’,便叫那些大人们知晓皇上究竟是什么意思。
皇上在桌案后冷下面孔,却说不清是不满臣子令他失望,还是嘲讽林言择木不当。
而在这风暴的中心,林言不动不响,垂着头聆听吩咐,神情印在宣政殿漆黑的地砖上——那双眼睛也深沉,叫皇上看不到真相。
上钩了......
两方都在心中说。
此事涉及国本,皇上说不可轻易决断,因此将林言留在关押宗亲之处。
只是看着那年轻人步履稳健,他心中还是划过不安的异样。
——林言为何完全不慌张......
他当然不慌张。
门庭落锁的时候,没人留意到林言身边并不是总是跟在他身边的文墨,而是一张同样方正但细瞧又太木讷的面孔。
铁链的声音嘎吱作响,林言抬头,看着一只鸟飞过,自己的目光也随着飞向真正惦记的地方。
他早与黛玉说明,也安慰她不要忧虑。但在真正落实的此时,反而是他的心先不安稳,先在心里想念了。
现在想来只觉临别时的话有些琐碎,不知道她再想起来会不会无聊。
鸟雀啼鸣嘹亮,贯穿了宫墙与府墙。
黛玉坐在窗边,听着外面的动静,将手指贴上心口,目光又在桌上的信。
这一封信笔力遒劲,带着不被天地拘束的傲慢,又因为内容的小心而显得别扭几分。
那一天她被斐先生叫去,老先生不说话,只把一封信给她,叫她慎重思考,又嘱咐不必急着答复,也不必一定答应他。
那信纸折叠很长,但只有一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