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胥昨夜雨后,就去找了瞎乞丐。 “我可以带你进宫面圣。” 进宫面圣几个字一说出来,瞎乞丐的脸色就不一样了。 乞丐任何地方都不去,尤其是官府的地方,避之唯恐不及。但是,他这辈子,一直在等着去一个地方。 天子之宫。 瞎乞丐激动了。 在地狱里煎熬了这么久,就是为了今天。 一个越过所有人,直接面见天子的机会。 这个世上能给他这样机会的人,迄今为止,只有谢胥一个。 当乞丐脱下了他身上那件破破烂烂的衣服,所有人都惊呆了。 在衣服的内层,撕掉布料之后,显露出来的,是一封加盖着玉玺的“罪己诏”。 圣皇最后的旨意。 乞丐等了这么多年,熬了这么多年,因为这份旨意,只能在圣皇死后。 一个只有在圣皇死后,才能被公开的、陈年的、带着腐尸气味的沉痛过往。 …… 殿内,圣君已经沉默了很久很久,想也知道,这份“大礼”圣君真是想也没想到。整个人都还处在震惊里回不过神。 很显然,圣君又想杀谢胥了。 不仅想杀谢胥,还想杀瞎乞丐。 可圣皇那份遗旨就被穿在瞎乞丐的身上,从未见过有人将圣旨当衣服穿,一旦杀乞丐,就相当于是在亲手屠戮圣皇。 圣皇虽死,天威仍在。 谢胥带着瞎乞丐面圣,二人的诉求倒是很清楚,平反三十年前李氏冤案,彻查贵人皇陵贪腐之事。 贵人贪污皇陵建造资金,谋财害命,更甚者,为了毁尸灭迹,将人砌入人俑,惊悚至极。 这种事情任何人听了都头皮发寒。 可这些事情,圣君本就这么多年间耳闻目睹、心知肚明。 甚至是他派绣衣使去毁灭证据,就算为了皇家的体面,圣君也要替贵人去遮掩这件事,但是他没有想到,谢胥竟然这么抓住不放,还敢带人上殿硬刚。 “满朝都在盛赞陛下是明君,微臣相信陛下会给出一个令万民信服的结果。”谢胥垂目说道。 圣君却有些心生烦躁。 明君,又是明君的帽子。 连圣皇都下了罪己诏,承认自己的过错。 圣君却不敢。 圣皇已经死了,可他还活着。 这时,宫外宦官忽然急急走了进来,甚至不顾殿内还在密谈,宦官对着圣君的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陛下,贵人快不行了……” 圣君一时凝滞住。 三日瘴气,贵人粒米未进,孤零零躺在宫殿中,无人看望。甚至太医也只去了一次,然后只留下来一个似是而非的方子,然后这位太医自己就病倒了。 瘴气没了,可贵人却已经挺不住了。 “你说的是真的?!” 圣君盯着宦官的脸,微微有点不敢置信。 要知道,宫内报丧都是很谨慎的。如果说“快不行了”,那基本就是板上钉钉的不行了。 圣皇之前,大概就是这个流程。 宦官低头垂目:“太医们都过去了,可是,据说希望渺茫。” 不过就是走个流程。 圣君立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下一刻,他发现殿下谢胥和瞎子乞丐还跪着,僵立了片刻之后,又慢慢坐了下去。 “……你先下去吧,朕还需要处理些事情,等处理完再去探望贵人。” 宦官退了出去。 怎么就死的这么——刚刚好。 圣君重新把目光投向了瞎子乞丐,谢胥也明显感觉到了圣君的表情不一样了。 宦官说了什么,谢胥没听见,但他看到了唇语。 贵人两个字。 这个时候,来通知贵人,再结合宦官的表情。 不难猜测。 谢胥垂下了眼眸。 他给了两碗药,如若圣君有心,完全可以。 然而,贵人,终究还是。 谢胥在这一瞬间也说不上自己是什么心情,毕竟没有这个女人,他走不到今天。 但是这个女人,又的确是满身罪恶,甚至下辈子都洗不清。 所以此时此刻,唯有沉默,是谢胥能做的。 “你们想讨公道,”圣君装模作样叹了口气,“可那毕竟是朕的母亲。” 实际上,在宦官说贵人不行了的那一瞬间,圣君心底显然已经不可遏制想到了一个最为“皆大欢喜”的解决方案。 把一切都推到死人的头上,让死人来背锅就够了。 瞎乞丐一直看似恭顺地趴在地上,可是听到这句话,谢胥却看到,他的那张嘴角,露出一丝嘲弄极了的弧度。 谢胥曾经说过,这世上有些秘密,是至死都不能说出来的,一旦说出来,毁灭的不只是哪一个人。 所以,有关三十年前的事情,只能说一半,黑黑的房间,蓝色的眼睛。 黑房间里藏了许多的罪恶,可后半段永永远远不能提。 而瞎子乞丐的双手,在地上紧紧攥起,手背上的青筋昭示了他在死死压抑住的情绪。 这个世界上,所有能让世间人“看见”的正义,都是被打了折扣的。是某种妥协下的副产物。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谢胥也缓缓抬起了头,看着上首的那个高高在上的龙颜:“陛下乃真龙天子,倘若陛下都做不到,试问还有谁能替曾经那些冤死的亡魂申冤呢?” 圣君眼内闪了闪。 皇陵被毁,瘴气弥漫,普天下所有百姓都已经知晓了这些事。 民心惶惶,遍地生疑,朝廷不拿出一个令天下信服的结果,是不行的。 自古以来,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民间一旦谣言四起,就要出事了。 谢胥是在送给圣君一个由头,一个名正言顺的由头。 圣君也看着谢胥,在皇陵中,反正那具尸体已经被毁了。 作为当年知情人的圣皇也已经薨逝,现在贵人也差不多了。 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人知道这个秘密。 他是明君。 万世明君。 “……此事朕需要再思量几日,谢爱卿这两日也辛苦了,先回去等消息吧。”语气明显温和了许多。 谢胥带着瞎乞丐离开了,宦官亲自送谢胥回去,到了外殿的宫道上,宦官才抬起头,对着谢胥笑了一笑。 “谢指挥放心,陛下显然已经想通了,想必不日谢指挥就能够收到好消息。” 谢胥看着宦官的脸,也抬手抱拳:“多谢公公了。” 宦官深深看着谢胥说道:“咱家还要多谢谢指挥赠药之恩。” 永乐巷五十七号,宦官半辈子服侍在天子跟前,看起来荣耀无比,一人之下,实际上谁心里都有未圆满之事。 宦官前些年就养了个小干儿子在那个巷子里,如今刚刚长到七八岁,平日是教养嬷嬷在里面照顾着。 可是毒瘴气一来,不仅教养嬷嬷病倒了,七八岁的小娃更是没有人管。 宦官服侍在圣君跟前,甚至说都不能说起这种事。 而谢胥,当初汤药出来的时候,就命人悄悄去永乐巷送了两碗。 这岂止是雪中送炭,更是及时救了两命。 这件事同样也是世上另一件永远不能说的事,宦官也只能放在心里,当和谢胥目光交汇的那一刻,两人也都在彼此了然的情绪中互道了别。喜欢京师无人生还请大家收藏:(www.qibaxs10.cc)京师无人生还七八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