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换成平常,他可能会住嘴,可是如今,阉党手段愈发狠厉,汪常青觉得,作为左都御史,自己必须出来说些什么了,他需得表明自己的态度,不能再沉默了。言语有时候没有用,可是言语本身,即是代表着一种反抗。
“臣有事要启奏。”汪常青从臣子中走了出来,声音郑重道。
他不是没看出皇上这些天的异样,只是他想面对自己的本心,有些话他不说出来,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朱懿德微微睁开眼,“汪爱卿有何事要奏啊?”
“陛下,微臣听闻黎厂公下一步的计划便是要毁掉春深书院了,不知微臣说的对否?”
朱懿德望向了黎振。
黎振闻言只是笑了笑,道:“汪大人说的没错,早就听闻春深书院中藏着东林党人,他们包藏祸心,实在是可恶,料想春深书院表面为书院,实际上也是一腌臜之地,砸了便就砸了吧。”
他的语气是如此的轻松,可说出来的话却让汪常青神情一震。
他竟真的要砸掉春深书院?
这是赵夫子一辈子的心血,也是他读书成长的地方,没有春深书院,他不可能站到紫禁城的朝堂上。
可以说,春深书院是许多读书人精神的寄托,代表着一种生生不息,正义无畏的士子精神,如果春深书院被砸了,他还有何颜面活在世间?
“黎先生,请听我一言。”和绝大多数人一样,他唤黎振“黎先生”,并不叫他“厂公”或者是别的什么称呼,“书院是士子的根基,读书人是国家的脊梁。如果连脊梁都弯了,这个国家还能好吗?”
这振聋发聩的一句话让朝堂的所有人沉默不语,他们早就知道汪常青是个性情耿直的人,说出什么话都不足为奇,可是这样的一句话,却像在打那些闭口不言的人的脸,让朝堂上好多人都红了脸。
汪常青继续说道:“我是大明的臣子,从小书院的先生就叫我一心报国,可以说,没有书院的栽培,就没有我的今天……”
“可是汪大人,”黎振打断了他的话,“你已经成为了人上人,也提携过许多来自春深书院的士子,该报的恩已经报完了,又何必再念念不忘那些旧人旧事?如今东林党跋扈,口头上说什么‘一心为民’,实际上不还是为了自己打算?都是一群目光短浅的鼠辈。若不肃清,这些文人恐生事端。”
汪常青深吸一口气,直言道:“黎先生错了,有的人读书是为了当人上人,而有的人读书,却是为了世间没有人上人。”
黎振目光深沉地望着他,浓黑的眸子仿佛夜的最深处。
……
从朝堂出来后,黎振径直去了司礼监,阿衡见他阴沉着一张脸,不禁问:“是哪个不长眼的大臣又惹黎先生不快了。”
黎振不语,只是坐在了梨花木椅子上,抿了口茶。
“没什么,只是遇到了一个可笑的人,如果不是看在她的面子上,我今日便会将他碎尸万段。”
阿衡已经猜到了黎振说的“她”是谁,不由得道:“您说的是与景大人熟识的汪常青吧,他不过是一介书生,酸儒罢了,咱们碾死他,就像碾死一只蚂蚁那么容易。”
他给黎振杯中添了些水,说:“黎先生,景大人如今身在西域,哪里还有功夫管紫禁城的事呢?区区一个汪常青,不足挂齿,再说了,景大人当时走的时候,那般的决绝,甚至头也不回,您觉得,您与她之间还会有转圜的余地吗?所以啊,何必因为一段过往的回忆便心软呢?紫禁城里面,心软的人,最后都变成了鬼,只在大晚上飘飘荡荡呢。”
黎振冷哼了一声,默默地握住了手指,一字一句道:“无论如何,我的计划不能改变,东林书院已经没了,下一步,便是春深书院了,谁都不能阻止。”
“可是,若汪常青执意阻您呢?”阿衡多问了一句。
“那么,等待他的,便是……坟墓。”
黎振眸子也没抬,道。
*
万灵安收到了来自郭庭毓的一封书信,上面详细记录了黎振最近的动向,以及他坑杀士子,毁掉书院的行径。
看过信,他只觉得胸口一阵沉闷,万灵安知道黎振不太正常,却绝没想到,他会疯成这样。
庄炎和庄阳已经回到了万灵安的身边,他们一路上风尘仆仆,撞见万灵安担忧的神色,都不知说什么。
见景暄和正信步地往万灵安的房间走去,庄炎便说:“景大人,万大人今日收到了一封信,好像是……关于黎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