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九叶的药堂名叫“果然居”,就在那弯弯绕绕的黛绡河尽头,名为丁翁村的小村落里。
迎来送往的人只要路过,定会叹上一句:果然是个破烂地方!
走投无路的人只要进去,定会骂上一句:果然是家村野药堂!
药到病除的人只要再来,定会赞上一句:果然还是秦掌柜的药好啊!那真是物美价廉,口感绝佳,居家行路必备良药啊……
当然,最后这一句,是秦九叶自己加上的。
她觉得即使现在没人这样说,日后早晚有一天“果然居”的名号也会这样传开的。
她不仅这样对自己说,每日还会说给金宝听。
金宝大名司徒金宝,因为名字太长,所以村里人都习惯叫金宝,久而久之没人记得他姓司徒,以为他就姓金。
金宝是果然居里唯一的伙计,除了不能穿个露膀子的衣服站在门口招揽客人,几乎什么活都能干。其实夏天最热的时候,他自己是愿意露膀子的,但秦九叶说要为来看病的客人们着想,万万不能让人在店里出了问题,到时候还得赔钱。
金宝确实长得不好看,可他自己从来没觉得。
他至今还觉得凭着自己一手抓药开方子的手艺,再熬几年兴许便能娶那钵钵街老方家的二女儿为妻,只要出门必寻个借口绕道去偷瞧人家。
秦九叶不好打击他,只偶尔路过钵钵街的时候委婉提醒那方二小姐,走夜路的时候提防着些,莫要被一些长得奇怪的东西吓到了。
天色渐暗,再有不到半个时辰太阳就要下山了。
秦九叶急匆匆推开后院柴门,直奔放药篓的西房而去,一个没留神,便和抱着个木盆的金宝撞个正着。
金宝细胳膊细腿的,人也不精神,往那一站身上能打八道弯,打眼一瞧仿佛一根不禁烧的柴火苗。
但他天生有个小肚子,那水满一半的木盆如今正好卡在那肚腩上,倒是稳妥。只是他如今心情不佳,硬是要晃悠两下,将那盆里的水洒出来些在秦九叶身上。
“你还知道回来?!”
秦九叶心系晚上的“大买卖”,不想同眼前这棒槌计较,一头扎进西房收拾起来。
“我今晚会出去久一些,若是回来晚了……”
木盆在她身后“哐当”一声落地。
“你若再不将米缸添上,便不要回来了!”金宝斜倚在门框上、语气冷酷,“西边的瓦都拖了半月未补,再下大雨也不用拿盆接了,你我干脆坐在盆里等着水涨船高好了。”
秦九叶手忙脚乱塞好自己的小药篓,转过身一脸诚恳地抓住对方的肩膀晃了晃。
“信我,这次定能牵只肥羊!”
金宝被她晃得心烦,扭着身子挣开。
“去哪?回头要是死了我好知道去哪收尸。”
秦九叶紧了紧绑鞋底的麻绳、飞快道。
“洗竹山清平道。”
金宝抬头看天色,皱了皱眉。
“夜里进山,这天又要落雨,怕等你到了地方也就能捡几条尸,还有哪个能留口气买你的药?”
“呸呸呸。”秦九叶一把捂住对方的嘴,枯瘦的脸上嵌着一双意志坚定的眼,“你就是咒我死,也不能咒咱的财神爷爷死。准备好东西,等我回来!”
收回手、她不再多言,背着药篓快步消失在暮色中。
第2章 锈的刀
出了丁翁村、跨过黛绡河一路往南,绕过几座塌了的石桥后,便会走入一条山麓小道,小道的尽头是座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青山,便是洗竹山。
洗竹山没有竹子,有的只是一种又高又直的杉树,这种树往往独木成林,三五年过后便会长得又高又直,仿佛有人拿着柴刀将它们一一修剪过一般,而这片树林覆盖的山区便得名洗竹山。
今夜的洗竹山乌云盖顶,攒了一个白日的雨倾泻而下,雨滴连成了线,线又密密麻麻地织成了幕。
眼下,那雨幕之中正立着两人。
一人须发尽白、吊睛尨眉,昂贵白锦制就的道袍加身,颈间是一串云兽辟邪珠,腰间挂一枚绿玉蝉带钩。
闪电划过,照亮他手中的剑,一柄在夜晚雪亮如白昼、滴水不沾的剑。
不是所有人都能用这样的剑。
除了方外观的观主元漱清。
而此时此刻,他正对的洼地中立着一个瘦高的人影。
那人面相柔和无棱角,瞧着几乎是少年模样,身形却已长成,单薄粗糙的黑衣裹着宽肩细腰,被雨水打湿成亮晶晶的一片。
他手中握着一把刀,一把已经生了锈的刀。
没有刀客会用这样一把刀。
除了李樵。
如今那刀上滴着血,血同雨水汇在一起,在地上积出一小片红色的水洼,水洼周围是一片猩红色的泥泞。
这是人的血,方外观中门徒的血。
“元观主,我要的东西呢?”
那刀客的声音出人意料的低沉,低沉中又透着些沙哑,明明长了一张有些稚气的脸,却说着山匪恶盗的词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