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看来,这世间最可怕的精怪就是穷鬼了。
而她自己就是个穷鬼。
空气中隐隐有些潮湿的土腥味,这是要下雨的前兆。入夏后的雨水不同春时那般淅沥缠绵,往往来得又快又急,痛快下上一整晚,晨起便放晴了。
前几日在廊子里晒下的夏枯草还没有收,雨小些倒也还好,若是下大了也是要受潮的。金宝守在果然居或许还能想起这桩事,但李樵到底是个新手,她并指望不上对方。
想到这里,她步子又迈得急了些,一双破鞋在乡间小路上蹚出一股烟尘来。
今夜的丁翁村同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依旧是那副泥泞破烂的样子。
但今夜的果然居却似乎格外安静,静得那远处云层中酝酿的滚滚雷声都听得分明。
啪嗒,啪嗒。
雨滴开始稀稀拉拉地落下,秦九叶却在自家院门前停下了脚步。
老旧的柴门是掩上的,可门口那张破了一半的门神却掉了下来,有些凄凉地躺在门板前那块石板上。
这院门有些年头了,门枢因为老旧而愈发脆弱,她平日里进出这道门,开关的动作都尽量轻缓。不止是她自己,她也是这般交代金宝和李樵的。
换一对好门枢又是一笔银子,谁弄掉了门、谁便要掏银子。
是以即便那门板上的门神已掉了一半,也从未彻底掉下来过。
除非最后进到这院中的人忘了她的嘱托,用了比平日大得多的力气关上的门,这门板上的门神画才会掉了下来。又或者……是有外人进来过。
骤雨将至,总会起风,若是风大,也有可能刮掉这轻飘飘的一张纸,要么是这门神“大限已至”,确实该换对新的了。
秦九叶下意识地为自己眼前所见的一幕找些无关痛痒的理由。这不能怪她,怪只怪她向来小心,是以果然居已经很久没有出过事了。
能出什么事呢?或许就是阿翁今早离开苏府后顺道来看她,进院时因为心急才会这般的吧。
秦九叶边想边伸手去摸门栓后的铁片,方才碰到那粗糙的门板,突然觉得手上有些黏腻感,低头一看,只见昏暗中指尖一点模糊的红色。
院门没锁,她这一动便吱呀一声敞开半扇。
雨水越发密集起来,片刻间已密如珠帘。
身上那半干未干的衣裳重新被淋得湿透,像隔着几层布裹在身上的一层壳子,令人浑身上下的毛孔都喘不过气来。
心头最后那点侥幸破碎了。秦九叶咽了咽口水,抬眼望去。
破旧的门板后,院子里黑漆漆的,不见一个人影,死一样的寂静。
是山匪进了村来劫家吗?还是在宝蜃楼的时候她惹了什么不该惹的人、被那白家找上门来?再或者是她先前救过的什么人出了什么岔子……
秦九叶有点慌了,她想转身逃跑,再大喊几声救命。
可这荒村野岭的,家家户户本就隔得远些,一入夜更是闭门不出,她就是叫破嗓子只怕也没几个人能救她。再者说来,她这破草堂也没什么值钱玩意,除了她藏在灶台下的那些银子……
她买院的银子!
恐惧瞬间被愤怒淹没。若是辛苦攒下的银钱便宜了旁人,她便是拼着一口气和对方同归于尽、也不可能就这么逃走。
秦九叶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不怕死的劲,一巴掌推开门,不管不顾地就冲进了院子。
雨越下越大,雨点子落在院中的细沙地上,砸出一个个坑洼。她望向那些坑洼中的积水,不知为何又想起那日穿过桑麻街时、匆匆瞥过的那石板上的黑色。
雨水可以冲刷掉很多痕迹,包括红色。
目之所及都是一片雨水砸出来的混沌,她什么也分不出、什么也看不清。
可下一刻抬起头来的时候,秦九叶疾行的脚步蓦地放缓。
廊子前那根破木柱子上印着一个掌印。暗红色的、带血的掌印。
血迹出现在院门,她尚可以安慰自己那歹人或许没有进到院中。如今廊前亦有痕迹,此人必定进了果然居。眼下就是不知对方是否进了屋内,又是否已经离开。
不过有血迹,说明对方或许有伤在身,她也不是全然没有胜算。
廊子前放着一把药铲,秦九叶顺来握在手中,走了几步觉得不够,又退回来捡起地上的药簸箕挡在胸前,这才蹑手蹑脚地往她藏银子的东屋小厨房走去。
“咔嚓”一声闪电在身后劈下,照亮她脚下两三步远的地方,依稀是一排带着水迹的脚印。
她屏着呼吸往前迈了几步,在保持安静和呼唤自己人之间犹豫着。
雨声嘈杂,东屋内却静得可怕,似乎并没有人在,只有梁上悬着的几只干瘪大蒜随着门口吹进的风在半空中晃荡着。
火烛就在靠墙的灶台上,但再往前走便会彻底步入黑暗中。
秦九叶握紧了手里的东西,不知为何,突然想到了那日在宝蜃楼中的情景。
鬼使神差般地,她试探着轻声呼唤道。
“李樵?”
屋内漆黑一片,她的眼睛派不上用场,只能立着耳朵听屋内的动静。
黑暗中似乎隐约多了些声响。
然而耳鼓内一片杂音,顷刻间将那细微声响吞没了。她不确定那是否只是她自己的心跳和血流声。
她又往前挪了一步,半边身子已踏入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