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小厮还是应声接过碎银,飞快瞄了那两人一眼,腿脚麻利地离开了。
他方一走远,许秋迟便看向姜辛儿,没头没尾地开口问道。
“辛儿可知道,府中那么多地方,为何我偏偏喜欢园子里那片池塘?”
他的声音又恢复了以往那种轻松透着慵懒的调子,姜辛儿也有些找回了理智,回想起自己方才大喊大叫的样子,不禁将头埋得更深,开口时声音听起来也闷闷的。
“听怀玉婶提起过。她说少爷小的时候就喜欢在池塘边玩水,想来现在也是如此吧。”
“怀玉婶说得不假,我小时候确实喜欢那池塘。不过那是因为我也去不了什么别的有趣的地方。”许秋迟的声音有一瞬间的停顿,他似乎是在犹豫什么,过了一会才继续说道,“至于现在,我之所以总是蹲在那池塘旁,是因为喜欢看那些被困在其中的鱼。只有看到它们被困在一处更小的地方的时候,我的心才会平静些。”
一直低着头的姜辛儿听到这里,猛地抬起头来。
她就这么怔怔看着眼前的人,仿佛要从他身上盯出一个洞来。
即使过往相处了这么久,许秋迟也很少见过姜辛儿露出这种眼神,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地去回应些什么,但最终还是露出了他惯常会露出的笑容、摘下腰间的扇子打起扇来。
“这件事就连怀玉婶也是不知道的,我只告诉了辛儿,就当做你我之间的秘密。如此这般,辛儿便不要再同我置气了,好不好?”
他没有去看姜辛儿,目光望着远处,似乎在等那去买东西的小厮。过了一会,他才听见她的声音郑重响起。
“好。”
简简单单的一个字,说完之后又没了下文。
但马车旁摇扇子的男子似乎一瞬间便舒展开来,这才恢复了往日十成的风采。
跑腿的小厮终于两手空空的回来了。他当然什么也买不到,六里坉这样的地方太阳一落山便没什么生意好做了。他有些忐忑,可吩咐他的少爷却似乎早就忘了买东西的事,自顾自地钻进了马车。
红衣女子也已利落翻身坐上车,只留那小厮一人呆站在原地、莫名觉得那马车上没了自己的位置,被催了一声才爬上另一边。
摇晃的风灯映亮了姜辛儿的侧脸,使得那张还有些年轻稚嫩的脸变得前所未有的坚毅。
无妨,就让她再多陪他在这池塘中游上几个回合吧。
或许哪一日,水涨秋池,鱼儿终能去到它想去的任何地方。
车轮滚滚向前,马车晃晃悠悠地离开了六里坉坑坑洼洼的街道,向着夜色深处而去。
第95章 故事
李樵回到听风堂的时候,街角外的打更人刚唱完四更天。
子时已过,整个九皋城都在沉睡之中。
院子里空落落的,司徒金宝已经不在原地了,天井旁那棵巨大的芭蕉树下,只有女子落寞的身影还有两只已经快要见底的酒坛子。
李樵上前半步,轻声唤道。
“阿姊?”
芭蕉树下的人一时间没说话,仍保持着抬头望月的姿势,但那双向来精明且灵光四射的眼睛如今怎么也睁不开的样子,半晌终于抬了抬胳膊,从那快要见底的酒坛里倒出最后一杯大庐酿来。
清澈摇晃的酒液就要送入口中,斜里突然伸出一只手,又快又稳地接过了那杯酒。
秦九叶手中一空,这才意识到什么,勉强撑开一双醉眼望向身旁地面上那双熟悉的脚。
“你去了哪里?怎么现在才回来?”
李樵的手指捏着那杯酒,一时间没有动作。
“阿姊在等我回来?”
女子摇摇头,已经有些散乱的发髻又掉下一缕头发,在她肩头晃来晃去。
“谁等你了?我是怕你跑了,明日没人做工。”
少年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仍不敢轻易下判断,于是只轻声解释道。
“你先前要我有空多照看阿翁。我先前见他要走,便一路跟着他,见他上了船、熄了灯,这才回来的。”
空气又安静了片刻,秦九叶这才缓缓抬起头来,那双先前半阖的眼睛现在终于睁开了,黑亮的瞳仁瞧着像是被雪洗过一般,比往日任何时候都要摄人心魄。
“那是我阿翁,又不是你阿翁,你这么上心做什么?到时候这工钱可怎么算……”
怎么算?她清醒的时候,就没有她算不清楚的工钱。
李樵走上前,如实下了定论。
“你喝醉了。”
秦九叶没理会他,只是抬手抓住一旁的酒坛子晃了晃,声音里倒是听不出几分醉意。
“许秋迟那纨绔,不知花了多少银子买这大庐酿。买这么多了也就算了,喝不完还不带走。带不走也就算了,偏偏还要便宜了唐慎言那铁公鸡……”
他走上前想要从她手中拿过酒坛子。
“酒就在这里,明日再喝也无妨。”
谁知女子瞬间便将酒坛护在了怀中,转个身背对着他。
“你不懂,这酒放不住,拍开泥封不到半日就浑了,再也卖不上几个银钱了,不喝实在是浪费……”
果然居的秦掌柜掉进了钱眼里,就算喝醉了也不忘敲算盘这点事。然而少年不打算放任她继续如此,又耐着性子劝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