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秘方只有一份,用过之后就没有了。”苏凛边说边露出一个有些古怪的笑,随后继续说道,“事到如今,我说什么你们也不会尽信。我房间西北角的墙壁中有一处暗格,你们大可亲自去看。”
什么叫方子只有一份?难道是其中的哪味药引或是入药的药材不易寻到、再难凑齐?
秦九叶心中有着一闪而过的疑惑,一旁的邱陵示意陆子参速速去苏凛所说的房间确认,她便也跟着转过身去。
就在她要离开前的一刻,那苏凛突然开口,空洞的声音中隐约残存着一丝侥幸。
“我母亲……可还有好起来的可能?”
秦九叶的身形一顿,随即转头望向那跪坐在囚牢中的中年男子。
他曾将她看做蝼蚁、一只可以为他遮掩罪行的羔羊,眼下却又在绝境之中寄希望于她,盼着她的医术能够逆转乾坤、拯救他的母亲。
这一切的一切都令人觉得荒谬,而荒谬或许才是人性的本质。
秦九叶终究没有回答苏凛的问题,因为她明白这个问题眼下并没有答案。
行医多年,她明白了一个道理:有时候救活一个病人、和令一个病人恢复如初是两件全然不同的事。
她可以帮断了筋脉的剑客接上骨头,但他仍可能会拥有一截不太灵活的小指;她能为窦五娘开方子止咳顺气,却无法将那沉疴病灶彻底祛除;她可以尝试用各种法子延续和沅舟的生命,但那又如何呢?和沅舟的身体仍落在那不知名的恶疾手中,它令一名垂暮老者变成了一个没有灵魂的怪物,再不能以一个正常人的身份与这世间好好告别。
活着确实是这人世间一等一的大事。但失去了灵魂和自我的存活,无异于行尸走肉。这样的生存,是否还值得用尽一切乃至血肉牺牲去延续呢?
秦九叶思绪翻涌,脚下的步子也迈得滞缓,几十步远的距离被她生生走出了半刻钟。
陆子参站在石阶处等她,见她脸色难看的样子,不由得低声开口询问。
“秦姑娘还好吗?你脸色看起来有些……”
“无碍,宿醉罢了。”她摇摇头,又立刻将话题引回了案子上,“是我先前忽略了方子这件事。如今来看,所谓的秘方可能并不真的只是药方,而是别的什么东西,一会我随你去那苏凛的房间看过应当就能有些头绪了。和沅舟一定要看牢了,她是眼下查明这一切的关键,之后我会先开一组方子试一试,只是以后少不了需要在旁观察记录……”
她一口气说到一半,突然觉得有些异样,抬头一看,陆子参果然在用一种奇怪的目光望着她。
秦九叶摸了摸脸。
“我的脸色当真那么难看吗?”
陆子参挠了挠头,小声说道。
“不是。只是你方才的样子,简直同我们督护有十分的相似。不止如此,你同督护站在一起审案时,也有些说不出的默契。”
是吗?他们很像吗?或许喜欢拼命做工的人,都差不多是这个样子吧。
秦九叶不想平白让对方误会什么,只清了清嗓子正色道。
“审案的事还得是你家督护亲自定夺,我怎可越俎代庖?话说这些差事是否本该你来做?怎么倒成了我替你?这薪俸到时候可怎么算才好……”
眼见这女子一言不合突然便开始掰扯银子的事,陆子参瞬间头大,正有些发愁要如何将这一篇揭过去,突然便听地牢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很快,一个瘦高身影便从石阶上冲下来,正是那日一同吃过饭的郑沛余。
他显然是狂奔进来的,但要开口前还是望了望地牢尽头的那间牢房。秦九叶看见了他的脸色,心中顿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陆子参瞬间会意,快步走到那石室前将还在继续审讯的邱陵带了过来,郑沛余立刻低声禀报道。
“禀报督护,那苏老夫人方才突然呼吸急促、倒在地上,浑身抽搐似地挣扎了片刻,便咽气了!”
秦九叶心中一颤,一旁的邱陵已迅速迈上台阶、消失在地牢出口,陆子参和郑沛余见状也连忙跟了上去。
秦九叶步子小些、微微落后半步,离开那昏暗的走廊前的最后一刻,她不由得回头望了望苏凛的方向。
她知道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一个普通人几乎是不可能听清他们方才的对话的。
然而人有时候就是会有一些奇奇怪怪的直觉。那扇牢门后的苏凛明明没有听清任何一个字,却似乎已经预感到了什么,整个人仿佛一瞬间褪了色、变得灰败起来。
“出、出什么事了?”
黑暗深处不断传来苏凛的质问和喊叫声,只是这一回,他无法再等来任何一句回应。
第98章 试验品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这八个字,便是如今苏家的写照。
期盼中的鸡犬升天没有等来,却在短短几天之内便接连遭遇剧变。先是牵扯进命案、全府上下被彻查,随后便是方才过了八十大寿的老夫人无端暴毙,却因为家中变故,连丧事也不敢大办,只在门前挂了几只纸灯笼。
有人说,苏家之所以这般匆忙狼狈,也不全是遭了难的缘故,而是因为那郡守府衙关着的杀人犯正是死去的苏家老夫人。可这说法实在有些立不住脚,那老夫人就算身体再硬朗也有八十的高龄了,怎可能当街杀人呢?又有人说,这正是这案子的古怪之处呢,所以那新来的督护才会这般谨慎,迟迟没有将案子的进展和结果公之于众。
整件事不多久便传遍了九皋城,街头巷尾一时热议,而这热议中的苏府眼下却冷清得能在仲夏时节结出一层霜来。
屋檐下的白灯笼无声随风晃着,檐角的铜铃铛被取了下来,庭院中一片死寂。
郭仁贵一身麻衣,哭天喊地地闹了半日后便“恰好”晕了过去,至今仍未醒来,陆子参等人无法,只得叫了内院的丫鬟出来挨个审问,就连苏凛那位深居简出、成日礼佛的正室夫人也没有落下。
一众女眷神情凄楚地进进出出,而男人们却似乎商量好了一般,一个个的都闭门不见人影,细问起来各有各的理由,简直让人挑不出错来。丫鬟小厮们则一脸茫然地看着这一切,他们当中有许多人至今也不肯相信眼前发生的事,不相信苏凛入狱,不相信和沅舟已死,不相信苏家已不能给他们庇护。
可这一切,秦九叶再清楚不过了。她是用自己的双眼亲自确认过的。
和沅舟的死来得太过突然,她同仵作再三确认后才接受了这个事实:和沅舟身上并无其他外伤,确实是暴毙的,而非死于哪个江湖高手的暗杀。但根据当日看守的士兵所述,和沅舟死前曾剧烈挣扎过一盏茶的时间,这便不排除有其他可能。
比如,杀人灭口。
而杀人不一定要见血,用毒者只需调整好剂量,便是最高明的仵作也未必能看出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