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盯着她,猜不透她要做什么,下一刻便听她低低开口说道。
“这、这玉佩……应该怎么……”
她的声音有些低,他没听清楚后半句,却已经明白了她要说的话。
从记事起到现在,她的腰上挂过水囊、别过镰刀、塞过隔夜的大饼,但还从未佩过玉佩。
所以她不知道该把它挂在何处、怎么挂、能不能挂。
想了想,他上前一步,从她手里接过那半块水苍玉,抬手从自己的腰间绶带中取下半截丝绳、用力拽断,仔细郑重地将那块玉栓好,随后上前一步、将另一端系上她的腰带。
晨风带来些许他身上的皂角味道,他将距离把握得恰到好处,既不会太近、令她感到不安,也不会太远、显得过分疏离。
“你那位表弟的身子可好些了?”
他蓦地开口问话、还是问起一个和眼下毫不相干的问题,秦九叶一时有些茫然,愣了愣才开口答道。
“他已大好了。多谢督护挂心。”
邱陵仍没有看她,似乎一心只在如何系那块玉佩上。
“既是如此,还是让他早日回乡吧。这九皋城或许就要变天了,他继续留在这里未必是件好事。”
对方的语气淡淡的,似是当真只是在聊起家常一般,但落在秦九叶耳朵中,难免让她听出了一些弦外之音。
宝蜃楼的事虽已被之后的种种遮掩过去,但眼前的人心细如发,难说是不是觉察到了什么却一直隐而不发,眼下选在此时突然提起,是否在敲打她:他当时没有追究,不代表日后不会。
她从前只是荒村药堂的掌柜,不需日日盯着脚下的影子校对身姿,此刻起却要同他一起做事,便不能同以往一样沾些歪门邪道。而她需得借此表明“忠心”,即刻起便同李樵划清界限,否则那少年行迹败露之时,便是她“背信弃义”、与邱陵分道扬镳之时。
这两人当真不是认识了八辈子、攒了几世血债世仇的老冤家吗?明明没什么交集,谈及对方时却总是一副势不两立的样子。
思虑半晌,秦九叶终于开了口,语气平静如常。
“我与他有约定在前。等他待满三个月,我便让他离开。”
她的回答不卑不亢,既没有一口应下来什么,也没有说些模棱两可的话。
邱陵闻言不再说话,片刻后退开来,丝绳已在她腰间挽了个结实的结。
“好了。”
秦九叶低头看了看腰间的玉佩,又抬头看向眼前的人。
“多谢督护。那我们……”
他望着她,下一刻突然弯了弯嘴角。
“我们来日方长。”
第105章 先说放弃
日头渐渐升起,城北幽阳街街口隐约可见过往行人,个个都脚步匆匆。
邱府大门紧闭。自昨夜那辆马车回府后,府院中便一直听不到任何动静,连带着整条巷子都安静了几分。
若是寻常大户人家,路过的人们多少会低声议论几句,想着那墙里的人家是不是出了什么事,白日里为何如此冷清。可若是这邱府,一切便也没什么奇怪的了。
谁不知道邱府的二少爷向来晚归,这邱府都是晚上进进出出,白日闭门谢客的。
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自那安静的巷口深处传来,由远而近、不一会便停在了大门前。
那不是哪家少爷打马经过的声音,更不是拉车的马发出的声响。那是行军之人快马疾行时才能发出的动静,熟悉的人只要听过一次便不会忘记。
石怀玉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下一刻,那扇已经很久没有人扣响过的大门响起门环撞击的声音。
手中新剥好的莲子被整盘打翻,莲子噼里啪啦地落了一地,她蓦地站起身来,双手无措地立在原地片刻,也顾不上那滚落的莲子,就这么两手空空地跑去应门了。
大门外,一身浅色常服的年轻男子牵着马立在门外,听见她开门的声响才转过身来。
他今日特意挑了颜色柔和浅淡的衣裳,但眉眼间沙场磨砺过的痕迹无论如何也遮掩不住,一个转身似也带着铮铮鸣响,只那双眼还有些许儿时的影子,望向她的时候带了几分生疏和忐忑。
恍惚间,石怀玉觉得自己的双眼正穿过已经流逝的岁月,望见了许多年前的情景。晚春细雨中,是将军解甲归来后的那声叹息,也是少年离家前的最后一瞥……
“怀玉婶?”
石怀玉回过神来,声音有些哽咽地连声招呼着。
“大少爷回来了。快些进来、快些进来。”她一边低着头引路,一边不停地念叨着,她怕自己只要一停下来回头望见那张脸,便会难以自已地落下眼泪来,“街门口那段路改过道,先前那棵树也伐了,我总是担心大少爷会找不到回来的路呢。不过这院子里都还是老样子,只有池塘扩大了些,夏天倒是凉快不少。将军前天出城进山祭拜,今早才回来,现下正歇息着。大少爷先回内院坐坐,小厨房正好备了你最喜欢的鲜笋汤,我一会便端上来……”
邱陵的脚步迟疑着,过了片刻才迈过那道门槛。
夏日温暖的风迎面吹来,空气中有一股熟悉的清淡香气,庭院正中那棵血榉树已经高过了房檐下的燕子窝,燕子窝上缺了一块,是他从前偷看那雏鸟的时候不小心弄坏的。
如今,那窝里已没有叽叽喳喳的声音了,而那为他扶着梯子、流着鼻涕仰望着他的孩子也不见踪影了。
邱陵的脚步就停在那片浓荫之下,再不敢向前迈近半步。
这就是为何他不敢回来的原因。有些东西明明细弱微小、温和得没有声响,却能在顷刻间瓦解这世间最坚不可摧的意志。
他努力压下心头的那股酸涩,声音尽量平静地问道。
“往年祭拜,不是当日便回了吗?”
石怀玉顿了顿,然后才笑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