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者会比寻常人更爱惜自己握兵器的手,反击搏杀的心也更强,何况正是年轻气盛的年纪,不可能自始至终都是这副死气沉沉样子。除非,他已经历过无数次类似的折辱。他不是没有反抗过,只是有人用可怕的手段生生磋掉了他反抗的本能,让他习惯了对这一切逆来顺受。
而如今的江湖之中,唯有一个地方能培养出这样的“人材”来。
“我就说嘛,那样俊俏的功夫,只用在看风景上岂非浪费?定是要用在杀人这件妙事上才对。”朱覆雪说到此处故意停顿片刻,再开口时、声音已带上了七八分的笃定,“你是庄里的人?出来几年了?又怎会跟在那样一个废物身边?”
连断两根手指都未发出过一丝声响的少年突然抬起头来,那双麻木的眼睛终于有了些许情绪。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朱覆雪笑了。
她知道自己已经找到了比折断对方手指更有趣的事情。
“狄墨当真是个妙人,养出来的人总是这般合我胃口。”
她话音落地,那少年身旁站着的玉箫已难掩妒恨之情,只恨自己方才没有用鞭梢打花那少年的脸。
他上前一步,摆出一副忠诚又忧虑的样子。
“就算他当真出身庄里,主子实在犯不着为了这样一个卑贱之人得罪了庄主……”
“狄墨又如何?一个只会躲在暗处、登不得台面的病秧子罢了。”
朱覆雪说罢肆意大笑起来,整个人不再是先前那副恹恹的样子,而是充满了酣畅痛快之感。她直直对上那少年的眼睛,声音低如魅语。
“你若还在庄里,我便开口将你要来。你若已认新主,我便杀了你的主子,将你抢来便是。”
对方的声音轻柔而低沉,落在李樵耳中却变得前所未有的嘈杂尖锐。
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压从他的耳朵眼钻进来,随即在他的脑袋里盘旋不散,将他那自始至终不肯低下的头颅压垮、坠下、直至跌入尘埃之中。
他本以为早就离开了那个如深渊一般的世界,可到头来那来自深渊的怪物从未将视线远离过他。它在暗处盯着他、打量他、窃笑着看他在悬崖峭壁上徒劳挣扎,等他将将就要扒上崖顶最后一块石头的时候,便伸出长长的藤蔓触手,将他拖回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永无再见天日之时……
“门主!朱门主!朱门主……”
破锣一样的嗓音划破夜空,任谁被这样的声音喊着名字,只怕都要不自觉地皱起眉来。
朱覆雪嘴角一沉,那跪倒在尘埃中的黑衣少年却仰起头来。
晴夜的星子仿佛一瞬间都落进了他的眼底,他便用那沾染了星辉的目光望向那道向他飞奔而来的身影。
第123章 相依为命
沿着水边那条泥泞的小路,秦九叶一路狂奔。
破油布包着瓶瓶罐罐在她身后乒乓作响,盖过她震耳欲聋的心跳声,化作冲锋陷阵的鼓点,催促她快些、快些、再快一些……
终于,她又看到了水边那株枯萎的柳树。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那树映在湖水中的倒影仿佛又幽深了许多,像那树下女子乌黑的长发一般,向着湖心深处生长而去。
然后,她便看到了那跪在地上的少年。
名叫玉箫的白衣少年就立在他身旁,好似来自幽冥的使者一般,而那匍匐在他脚下的黑衣少年不过是他踩在脚下的一道影子。
秦九叶的呼吸蓦地一滞,不等她想明白这要命的感觉从何而来,她已经开始扯着嗓子大喊起来。
她大叫着朱覆雪的名号,虽然也并不知晓这样做究竟是否就有什么好处,但她觉得此刻若不再做些什么,她便要似那什么龙王丢出的火雷一样原地炸开来。
她一嗓子喊出去,水边那三人便齐齐望了过来。
秦九叶看向李樵,李樵也在看她。
她是一路跑过来的,半边裙角都湿透了,脚上那双破鞋上满是泥水,应当是没有走树丛中的小道,而是从滩涂地上直接蹚过来的。
四周的气氛显然比她离开时还要糟糕,她飞快看了他一眼,似乎在无声询问他究竟发生了何事,而他明明如此渴望她望向自己、充满关切的眼神,此刻却又不敢去看她的眼睛,只垂下头沉默着。
他听到她将一只破布口袋放在地上,随即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朱门主久等了,我将东西取来了,正正好都在这了,您要不要现下清点一下?”
这村姑,方才让她走时她便该走了,眼下非要讨人嫌地跑回来,便不能怪她心狠手辣了。
朱覆雪的不悦已经写在脸上,藏在衣摆下的双腿换了个方向交叠,那玉箫见状即刻代替主人发号施令道。
“我们正谈到要紧处。你若无事,便领了银子先退下吧。”
秦九叶弯了弯嘴角,笑得更加谄媚了,可脚下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反而退到那黑衣少年的身旁,臊眉耷眼地继续说道。
“并非是小的非要杵在这里碍眼,只是今夜实在是热闹,小的方才从湖面经过的时候,还听见那凌霄派的一众大侠追着另几位高手上蹿下跳的。小的不大认路不是吗?此时若是离开,保不准会不会撞上哪位大侠。小的又是个胆小兜不住事的,若是有人喝问,惊吓之余怕是会一个不小心走漏了门主的行踪,引得旁人误会……”
朱覆雪的声音蓦地响起,似乎带了几分咬牙切齿,又似乎带了几分不可思议。
“你敢威胁我?”
秦九叶不等对方话音落地,当即诶呦一声叫喊,随即体态夸张地扑倒在地,一副吓破了胆、甚至有些失心疯的样子。
“小的不敢!小的当真不敢!门主英明,小的绝不是有意的啊,小的只是嘴笨、嘴笨而已……”
女子的嗓音实在难听,此刻又哭咧咧个不停,简直堪比那磐石法寺空音老贼的琵琶声,听久了只觉得耳鼓发胀、格外心烦。这样的破嗓门在深夜人静之时的穿透力不容小觑,引来十里开外的人都不奇怪。
朱覆雪厉声喝断。
“闭嘴!”
哭喊声戛然而止,显得有些过分收放自如。
朱覆雪眼睛眯起,视线在那女子和她身旁的少年之间徘徊,随即展颜一笑,声音复而柔媚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