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后来,这位首座竟遇到了个不世出的医者将她医好了。而那首座正是为此才离开了落砂门、自此不再问江湖事,连带着洗珠掌法也一并消逝于江湖。
她难掩狂喜之情,遣尽门中之人去寻那名不世出的医者,却始终没能找到那个人。
门中开始有弟子婉言劝她放弃,说那郎中或许不过只是随口编来的故事,不可当真。毕竟接触过天南星砂之人,终生也无法抹去它的痕迹。
她坚信那江湖郎中所说绝非凭空而来,天南星砂留下的伤痕是可以医好的,只是她遇到的皆是庸医,所以才会一直受苦。她不信的是那故事的结尾。
一名承袭过洗珠掌法的高手,怎会甘心离开自己的门派、甚至离开江湖,一心做个默默无闻的平凡之人?
而她为了这一身杀人的功夫,需得日日忍受这酷刑般的煎熬,又怎能平白浪费这才能不用?
洗珠,洗朱。
于她而言,那掌法的名字实是透着险恶。
只要有她在一日,落砂门无须洗珠掌法亦可令江湖中人闻风丧胆,而她朱覆雪岂是一个自甘堕落、已是明日黄花的前首座可以比拟的?
于是,她杀了那个江湖名郎中,用他的血润了润脚,从而验证了上一个郎中的偏方亦是无用,而她并没有杀错人。
江湖中人不杀郎中,认为此举有触霉头、断后路之意。可不知何时起,她便多了个杀郎中的喜好。
她之所以还在受苦,不过是因为这世间无能的郎中太多了。
优胜劣汰、去旧迎新,她和狄墨管所做之事也没什么不同。
船身随着湖水晃荡着,地板上仍有最后一颗珠子来回滚动着。
朱覆雪抬起脚,缓缓将那颗珠子踩在脚下。
她转头望向屏风后的人影,开口的同时,脚下的珠子应声变得粉碎。
“我的脚又开始疼了。玉箫到底去了哪里?”
纱帐后,那名年轻的男弟子将一直躬着的身形又压弯了些,声音拘谨地回着话。
“回禀门主,玉箫今日一早便坐小船离开了,说是为门主去寻新的乌松子去了。”
碎裂的珠子仍在她脚下吱嘎呻吟,朱覆雪的目光落在一旁那双血红的绣鞋上。
“他不在,便换你来。”
年轻弟子浑身一颤,恐惧顷刻间爬满了他的全身。
落砂门中之人都知道:门主浑身上下,最难伺候的便是那一双脚。听闻对方早些年练功的时候为求有所突破,曾站在冰潭中用毒物洗炼三天三夜,是以如今落下了难以祛除的病灶,发作时刺骨般地疼痛,按也按不得、养也养不好。
那不是一双脚,而是没有面孔的刽子手、会走动的断头台。那脚上的绣鞋有多红,便有多少年轻男子在那双脚上流尽鲜血、丢了性命。
在那玉箫来到落砂门之前,几乎没有人敢多看那双绣鞋半眼。
那玉箫出身天下第一庄,果然忍耐力不同于常人。第一次近身伺候的时候便被打断了三根骨头,可第二日却仍能照常服侍,一转眼竟已熬过了三个年头。如今门主走到何处都会带上他,只是这份“殊荣”却非寻常人受得起的。
至少,他是不愿的。
年轻弟子心下一番飞快算计,面上已作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来。
“回门主的话,弟子先前一直只在外间伺候的,从未能进过帐内。门主玉体金贵,弟子不敢怠慢。要不还是等玉箫回来,请他亲自来……”
他话还没说完,朱覆雪的声音已不耐烦地响起。
“你如此唠叨,可是不情愿?”
那帐外候着的年轻弟子闻言当即腿一软、跪倒在地。
“门、门主英明!弟子怎会不情愿?!只是弟子手脚粗笨,实在担心伺候不好,所以才、才……”
“既然什么都做不好,留你何用呢?”
朱覆雪话音未落,那道映在纱帐上的人影已缓缓逼近前来。
年轻弟子瑟瑟发抖地匍匐在地上,几乎不敢抬起头来,只觉得女子无声的脚步正慢慢逼近,而他的生命也将走到尽头……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昏暗的船室外响起,却是另一名门中弟子。
“禀报门主!是玉箫他、他……”
来人的声音不知为何突然低了下去,朱覆雪随即冷冷开口道。
“既然回来了,还不快让他滚进来。”
那来报信的弟子迟疑着无法开口,下一刻,那屏风已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挤压得碎裂开来,朱覆雪光着脚走出来,身上只披了一件外裳。
那弟子见状,连忙低下头去。
“还是请门主亲自去看看……”
女子赤裸的双腿在他眼皮子下一闪而过,在地上留下一串带着珠粉的脚印。
“带路。”
弟子低声应下,一边垂头疾行,一边急促汇报着。
“他被人扔在船上,一路从湖心的方向漂过来的,我们起先没注意,离得近了才发现……”
朱覆雪望着地上那在血泊中蠕动的身影,半晌过后,突然笑起来。她一笑,似乎浑身上下每一寸皮肉都跟着颤起来,而她仍嫌不够,只将身上附着的那层珠粉都抖落了,这才停下来,随即缓缓蹲下身去,伸出手摸了摸那玉箫已经有些灰败的脸庞。
她的脸上还残存着一丝笑,双眼之中却有两团恶火在燃烧,那神情使得她整个人看上去俨然一名美丽的疯妇,眼下正对着她那死去的“爱人”献上最后一点怜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