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枚铜钱确实是打乱了余幼嘉原先的设想。 在她的预估中,这两封信所带来的消息,最好的情况,也只莫过于一好一坏。 庐山那头未必一定好,能做到像此番一样明帮实贬,其实就已经算‘好’。 而‘坏’的那头,一定会是北地男丁们的来信。 预想中,余大老爷应该会顺势谴责几句周氏。 随后,或是会讨要钱财,或许会借势诉苦...... 总之,不该是寄回信笺,且甚至还寄回了一部分银钱...... 余幼嘉收敛神色,将那份压根看不懂的信给了二娘,旋即开始一枚枚的捡铜板。 二娘再没了往日里大家闺秀的模样,当即被众人簇拥着,围靠在一起,仔细读起信件: “丙辰冬,寓迁乡万民寺,冰雪中遥寄此书......” 余幼嘉捡起了一枚铜板。 二娘再道: “......偶得家书,心绪难平,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两枚。 “.......行路悠悠,便归来,平生万事,不堪回首......” 三枚。 “......泪痕莫滴牛衣透,自与冰雪周旋久......” 四枚,五枚...... 余幼嘉忍了又忍,直到数清手中银钱,这才穿过哭泣的女眷们,又回到已经哭成泪人的二娘身边。 好半晌,她才问道: “写的什么东西?” 她性格向来干脆,最不耐‘纸短情长’那一套。 不懂官文,她自己认了。 但是二娘读出来,她还听不懂,那就肯定是这封信的问题......不说人话。 二娘死死攥着信笺,突然转过头来,靠在余幼嘉的手边大哭: “嘉妹,阿爹,阿爹他竟说一切都好!” “可这字里行间,分明,分明艰难!那些差役见无法从他们身上压出油水,竟,竟有胆将余家男丁们都派去同一众流民挖石开山修建什么万民寺......” “阿爹没有细说,可情况一定不好,他从前写字,断然不会如此歪七扭八的.......” “北地冷的连牛眼泪都会冻住,二叔,六叔伯,五叔公....他们白日干完工,还得替人抄书挣些银钱......” “可他们甚至还反倒宽慰咱们,说万民寺是陛下亲点,国戚监工,他们如今还有工钱可拿,虽然不多,但都寄了回来......” “阿爹挂怀母亲的身体,也挂怀她腹中的孩子......” “爹,爹还说,从前是他愧对了你,嘉妹是个厉害的孩子,等晚些,等晚些他回来......” ....... 余幼嘉沉默着听着,等一点点吞噬完这些言语,这才瞧见,原是屋中除了她之外的所有人,都已经哭成了泪人。 男丁们的日子如今能过下去,或者说,比原先想的还好一些,这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 这些信中,既有日子不易,又有对家中人的万般牵挂。 好似,日子虽难过,可想方设法,总能过下去一般。 令闻者既开心,又有些难以自制的心酸。 余幼嘉的视线在角落里哭的撕心裂肺的周氏身上一扫而过,旋即借着拂去二娘眼泪的尖细,偷偷掐了一把二娘肩膀: “我不必有人对我愧疚。” “只问一句,既一切都好,周氏的事情,他待准备如何解决?” 二娘哭的嗝声连连,好不容易稍缓一些,被这一捏,当即吃痛抬头。 两人的视线对上一瞬,一直沉默不语的周氏突然冲了上来,哭道: “二娘,你同娘说清楚,你爹没有厌弃我,对吧?” “当年,当年,他对我说过那么多海誓山盟,他说他最爱我.......” “他若不要我,我怎么活,我怎么活......” 余幼嘉听不下去这些,只是默默将扣住二娘肩膀的手又收紧了一些,二娘这回反倒没有表露出吃痛的神情,反倒是轻轻覆上了妹妹的手背,高声道: “爹说了,看在往日的情分上,给你一次机会。” “若你日后不能恭顺良善,善待家中亲眷,再犯蠢做出傻事,祸害自己,拖累别人,等他从北地回来,一定,一定......” 余幼嘉又捏了一下,二娘调转话头,努力狠声道: “他必定恨你!” ‘恨’字一出,周氏当即浑浑噩噩的倒在了地上,哭的撕心裂肺。 她的脸上,既有懊悔,狼狈,却又有劫后余生的庆幸。 余幼嘉松了手,不咸不淡的开口道: “......还以为大老爷不说重罚,也必定会驱赶你.....” “不过,既是大老爷发话,那便饶你一遭,往后......” 此言一出,周氏脸上的庆幸更浓: “......檀郎既愿意放我一遭,你本也不能拿我如何!” “我,我.....” 周氏抹了一把脸上糊成一团的泪水与汗水,从地上爬起: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我,我去给老夫人与大夫人熬粥!” “我要恭顺,我要良善.......” 周氏跌跌撞撞冲进了雨中,余幼嘉心中啧了一声,口中已然道: “跟个人去看着她。” 虽是她看出信中没有提起周氏,而与二娘临时串通了几句话,但这短短几句话,对周氏来说,未免也太好用了些。 男人能算什么? 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三条腿的男人还不好找? 何必为此如此疯癫? 余幼嘉不耐,恰此时黄氏走了过来,有些呆呆痴痴的问道: “二娘......你二叔可有什么单独写于我们的?” “四娘与五郎他们.....他们惦记着......” 余家这种人家,是万万不如周氏一样,能一把年纪还惦记着情情爱爱。 以孩童为遮掩的思念,已然是爱极。 余幼嘉看了一眼二娘,二娘顺势将书信第二页翻找了出来: “有的,说是给二婶娘与祖母都写了家书......” 黄氏含泪接了,几欲哭泣,只是见余幼嘉看向自己的眼神,又勉强忍了: “嘉娘,多谢你带回了家书,二婶娘感念你这段日子里的所作所为。” “日子难熬,若没有你,我们一家早不知该如何自处。” “明日便是赌约的最后一日,可现在家中如何,咱们都瞧在眼里,你不必记挂着一定要攒够二十两,我们都信服于你......” “一定有二十两。” 余幼嘉打断,抬眼时目光灼灼: “我早说过,赌约既成,不到最后一刻,便不知分晓。” “我能赚到二十两,且一定比这还多。” 她双目中的决意感染了黄氏,也感染了隐约关注此事的其他女眷。 很莫名。 但,就是很有信服力。 余幼嘉挥挥衣袖,留下其他还在品味书信的女眷,迈步出了院子,走了几步,才发现后头三娘不知何时偷偷跟了上来。 三娘的脸上一派欲说还休,余幼嘉有些不耐,却还是问道: “有事?” 三娘颔首,轻声道: “大家都很高兴接到来信,可我,我总觉嘉妹今日的心情分外不好。” 往日的余幼嘉虽然也时常不耐,却不会如此频繁...... 余幼嘉闻言,下意识抬手,果然摸到了紧皱的眉眼。 下一瞬,她松了眉眼,看向了漫天的雨雪: “没什么,只是有些疑惑。” “大老爷惦记儿女惦记发妻,决口不提周氏,却与周氏有三个孩子。” “二老爷满纸书信,字越写越小,混像是怕纸短情长,心意写不下......可他也有吕氏这么个妾室。” “我从未觉得女儿家有什么不好,如今倒是有些遗憾自己不是个男儿身。若是个男儿身,便试试一辈子只睡一个人会不会死。” 这话重,三娘本就在恩爱父母的膝下长大,听到明显暗讽父亲的言语,难得没有接话。 余幼嘉瞧出了缘由,只随意道: “不过是女儿身也没关系。” “往后若是有合适的,我也能试试一心一意爱女子......” 三娘懵了:“啊???” 余幼嘉坦然笑道: “如果往后真有大家业要继承,再寻个不错的男人借种就是。” “嗯......只让他侍寝,不让留宿。” ??惨,表哥,惨。 ?两个表哥各有各的惨。 ?(本章完)喜欢酿秋实请大家收藏:(www.qibaxs10.cc)酿秋实七八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