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已经不一样了。
顾若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而她也掌握了反击的武器。马克思说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她感受到掌握了经济——或是权力的滋味是如此美妙。她无意要用权力掌握任何人,但她此时可以放下碗平静地说:
“扔了你那陈年的老黄历吧,我的钱,是我自己赚来的,你一分一毫也管、不、着——”
然后她继续,从容吃完了碗里剩下的饭菜。把已经空了的碗碟送去厨房时,她觉得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那个男人脸上精彩的表情。
那种如打翻了颜料盘一般的精彩。
总之,第二天早上顾若顺利出了门。出门前她特意化了妆,仔细打理过头发——她的头发很长,浓密,细且软又不分叉,垂到腰下,在阳光下会呈现出一种微妙的,介于红色与金棕色之间的七彩光泽。
她向来知道自己的头发很好看,但是她只对衣服本身有兴趣,而疏于对自己进行打理,所以那头未经漂染甚至很少修剪的头发也往往只是被简单地梳成一个马尾。
顾若小心翼翼地用两根黑色细皮筋左右各绑起一小束头发,然后向内翻折,下拉,固定成猫耳的样子——因为只有理论而缺乏实践,她觉得自己的动作僵硬得厉害,胳膊与手指仿佛都有自己的意志,就是不听她的话。好在这个发型还称不上复杂,最终还是有惊无险地完成了。
她望着镜中的自己,放下了昨天晚上就已经提前准备好的波奈特,以及配套的华丽短裙。
那条短裙华丽而甜美,尽管长度只到膝盖,繁复的裙摆也根本不是日常撑所能支撑的。并且,它有着大多数lo裙的通病,它很热,内衬也十分粗糙。
顾若已经习惯了h市的热度,也习惯了各种空有美貌而穿着不适的裙子,但她凝望着镜中的那个自己,心里缓缓出现一个声音。
那不合适,迟言太太不会喜欢的。
换掉,换掉这身裙子。
那个声音说。
她的目光在衣柜里逡巡——最后将放入衣柜深处的【灵境行者】又取了出来。
混纺的面料柔软而不易皱,内层的棉衬里得益于精心养护,也只有几道折痕。顾若拿出来对着阳光抖了抖,深紫与浅绿在光线下折射出一点温润的光泽,典雅中又带着一点梦幻。
顾母推门进来:“若若,起来吃饭……这是你的新衣服?是不是穿着有点热了。”
顾若摇了摇头,将裙子穿好,裙摆在内衬作用下自然散开,她不打算再多此一举穿能热死人的裙撑了。
顾母端详了一会儿顾若,微笑着说:“这么看倒又觉得不错了,比之前那些裙子好多了,又大气又漂亮又合身。我去给你准备把伞,你收拾好了就下来吃饭。”
顾若摇着头笑了笑,松了口气,心里有种被认可的感觉。之前她穿lo,虽然顾母不说什么,但顾若总是能感觉出那种看待奇装异服觉得不像样子的意味,顾父更是三不五时就要表达一下不满——既说顾若,也连着一起讽刺顾母。
“妈妈,你觉得好看吗?”顾若问。
“好看呐,怎么了?”顾母正打算离开,听顾若这么问,有些不解。
“没,没什么,我马上下去。”顾若又理了理裙摆,换上鞋,镜子里的她竟然让自己都产生了陌生感。
但这陌生感并不让她感到恐惧,只让她觉得心中含着一捧蜜。那捧蜜正缓缓流淌,随时可能倾泻而出。
言未迟昨天定下了见面地点,月湖边上的一家咖啡厅。顾若很少出入这些场合,虽然已经提前搜索过相关信息,真去的时候找地方还是费了不少功夫。
那家咖啡厅临月湖而建,月湖风景区周边土地可谓是寸土寸金,商圈租金极高。顾若环视了下周围环境,确定这家咖啡厅档次不低,与星巴克一类的连锁快餐定位完全不同,平均消费……自然也十分可观。她不是消费不起,但她以前绝对不会考虑进入这种地方消费。
她拢了拢裙摆,忽然不知道该用哪只手推开店门,又该用哪只脚跨过门槛。事实上,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与咖啡厅静谧祥和的文艺氛围格格不入。即使隔着厚重的玻璃,她也能体会到咖啡厅的格调,客人们或是低声交谈,或是透过窗户观赏月湖风景,或是安静地看书,偶尔啜饮一口咖啡……而她一个完全不懂咖啡的人真的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她有点急,又有点尴尬,迫切地想要找到言未迟的身影——在这样一个地方,似乎也只有言未迟可依靠了。
“……绵绵?”端庄沉静的女声在她背后响起,与电话里那个听惯了的熟悉声音有几分相似,却更通透清脆,又带了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柔与软绵。
顾若僵住,慢慢抬头看向光可鉴人的玻璃门。
身后那个女人很高,投下的阴影恰好挡住了过于炽烈的阳光,在玻璃反光中看不清她的脸,只能看到她过腰的顺直黑发与几乎垂至脚面的、水绿色的摇曳裙摆。
“不进去么?”女人问,“外面太阳有点晒呢,绵绵。”
“我……嗯……”顾若晃了晃神,转身,盯着女人脚上那双修长的罗马式凉鞋,却忽然失去了抬头看她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