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曾死,”裴恕抬眉,“要什么牌位?”
陶氏哑口无言。王十六的事她也知道,从那么高的悬崖跳下去,底下又是冰河,怎么可能不死?看着他明显消瘦的脸庞,越来越冷肃的神色,也只得说道:“成德有消息了吗?”
裴恕顿了顿。他是在昏迷中,被李孝忠遣人送回来的,醒来时返京路程已经走了三成,嘉宁帝的使者也已赶到,带着口谕催促他立刻还京,他只得命张奢留在成德寻找,时时传信回来。
只不过,始终没有她的消息。裴恕反问道:“姨娘还有事?”
陶氏知道这是逐客,从前他待人谦和,这次回来简直像变了个人,冷淡到几乎冷厉。也只得说道:“没什么事,你身上有伤,别太劳累了,好好休息。”
裴恕没说话,陶氏又停了片刻,也只得走了。
门关了,屋里安静下来,裴恕一本一本,沉默地批着公文。
她不会死。除非让他亲眼看见她的尸体,否则,她就没有死。
但尸体,难道就是真的?他亲眼看见了薛临的尸体,但薛临,死了吗?
啪一声掷了笔,墨点淋漓着摔出一条弧线,裴恕拂了拂被褥,合衣躺下。
是驿站那夜,他们用过的被褥。除了这个,她什么都没给他留下。
他从昏迷中醒来后,也曾派人去成德客栈取她的东西,却被告知因为无人认领,店主都已经丢弃。
一切证明她曾来过的东西,都随着她,一齐消失了。
她竟如此狠心,如此决绝。
拉高被子,半掩住脸。隔了太久,她的香气早已经闻不到了,可裴恕总觉得,还留着淡淡的,属于她的气息。
侧过身,脸贴着枕头,她的气味仿佛明显了点,让他蓦地想起她漆黑发丝落在他身上的感觉,凉,滑,藤蔓一般,紧紧缠住。
心里蓦地一人,缠绵夹杂着哀伤愤怒,一丝丝裹住。她什么都没留下,可他心里,却留下了关于她的,永远不会磨灭的痕迹。
门敲响了,侍婢送来午食,裴恕没有理会,默默躺着,嗅着。
院外,陶氏看着侍婢出来,连忙问道:“吃了吗?”
“没有。”侍婢摇头。
陶氏紧紧皱着眉。这些天送去的饭食,裴恕几乎都是原封不动,再这样下去,身体怎么受得了?
忽地瞧见郭俭匆匆走来,陶氏心里一宽。裴恕留了人在魏博寻找,是不是有消息了?连忙跟上,就见郭俭隔着门唤了声:“郎君,成德的消息到了。”
裴恕一跃而起。
还没迈步,先已问道:“如何?”
郭俭声音低下去,有点不敢说:“没找到。”
微弱的期待立时归于沉寂,裴恕慢慢折返,在床边坐下。不是第一次失望了,这些天张奢日日报信回来,日日皆是,不曾找到。
全是他的错,如果那天他没有再睡,跟着她一同出去,她就不会出事。
心里却有另一个声音,他真的,拦得住她吗?
“若是我死了,你会想起我吗?”当日驿站中,她问他。
她那时候,已经存了死志。
“该做的事都做完了,还有什么可留恋呢。”当日驿站中,她对他说。
该做的事,指杀死王焕和王崇义。王焕挑起洺州之战,王崇义亲手杀死薛临。她早就想好了,替薛临报仇,然后去死。
那两样贺礼,她怀疑是薛临送的,她怀疑军师就是薛临,所以千里迢迢,赶去成德求证。证明了不是,所以,她立时赴死。
一直都有那么多蛛丝马迹,可笑他从不曾察觉,可笑他从头到尾,被她哄着骗着,竟还帮她寻找薛临。
同生共死,情深意长,她爱的,是薛临吧?
一念及此,陡然生出恨怒不甘,裴恕紧紧攥着被子。
厚厚的丝被在手中变形,扭曲,骨节发着白,裴恕沉沉吐一口气。不,不会的。假如她爱薛临,又怎么会跟他,做那种事?
她再野再疯,但那件事,总是不一样的。她不可能爱着薛临,却跟他做那种事。况且。
摩挲着柔软的丝被,当日的情形历历都在眼前。她摇荡着,拂在他胸膛的长发,她迷迷蒙蒙,绯红的眼梢,隔着白纱小衣,她在他耳边呢喃,一声一声,唤他哥哥。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