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十六心头一跳,脱口说道:“不行!”
裴恕从镜子里看她一眼,没有说话。
梳子慢慢梳篦着头发,轻轻按压头皮,原本是解乏放松的,王十六此时却紧张极了,想方设法拒绝着:“睡这里不合适,传出去对你的官声不好。”
不好吗?从前她怎么从不曾想起过这些,一此两次,苦苦纠缠。如今有了薛临,她就知道这样不好了。裴恕垂目:“我能到今日,凭的也不是虚名。”
他梳完了,吹熄了灯。
屋里陷入黑暗,他的柏子香气突然一下浓到极致,身子一轻,他抱起她,放在了床上。
王十六本能地挣扎,裴恕压制住,替她脱掉鞋子,拉过被子盖好:“睡吧。”
她裹着被子,立刻便缩到了最里面,裴恕顿了顿,从前两度亲近,都是她主动,如今有了薛临,她防着他,如同洪水猛兽了。但他不能放她一个人,只要他稍稍松懈,她肯定会趁机逃走,去找薛临。
脱掉靴子,挨着她侧身躺下,隔着被子,手搭在她的腰间。
王十六浑身都僵硬了,被子在中间,隔断着他们两个,他的呼吸拂在她颈窝里,怪异的痒。从前她并不怕他,她这辈子还没怕过谁,但这些天对他却有些莫名的惧怕,也许是因为歉疚,也许是因为,他变得太多。
一动也不敢动,但他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只是保持原有的姿势躺着,呼吸绵长,很快安静了下来。
是睡着了,还是在暗中窥视?王十六猜不出,二更的刁斗悠悠荡荡响起,王十六悄悄伸手向他眼前晃了晃,他一动也不曾动,她意识到不曾盖被子,只是这么合衣躺着,下意识地从床里拽了床被子想要替他盖住,身子一动,他立刻搂紧了,又让她动弹不得。
所以,他到底有没有睡着?王十六闭着眼,大冷的天,却被他搂着,捂出一身薄汗。他好像很怕她离开,无论是死掉,还是跑掉。他如此强烈地想要留住她,他跟薛临完全不一样。
和薛临之间,是她依赖薛临,需要薛临,和他之间,却是他需要她。
她还从不曾,被人如此强烈的需要过。
思绪混乱飘忽,他没有再动,极安稳的睡相,王十六不知道什么时候,迷迷糊糊也睡着了。
翌日醒来时,太阳晒得老高,裴恕早已经梳洗完毕,坐在床边,低头看她。
所以,他昨夜到底是睡了,还是一直在盯着她?王十六心里怦怦跳着,他很快起身:“我给你拿热水,不着急,你慢慢来。”
再次启程已经是半晌午,太阳照得暖洋洋的,王十六将要登车,忽地又停住:“裴恕,我想骑马,车里太闷了,我不喜欢。”
她仰着头带着一股子执拗,无声央求着,裴恕蓦地想起第一次见面,她便是骑着马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红衣乌发,艳如烈火。心里软下来,本不该答应的,到底点了点头。
侍卫牵来马,王十六一跃而上,无声吐一口气。
坐车是完全受制于人,没有半点自主,但骑马不一样,她自信骑术完全可以跟他一较高下,逃跑的机会就大得多。
耐心些,一步一步,试探出他的底线,让他对她完全放下警惕,离长安还有十来天的路程,到达长安之前,她一定能想办法逃走。
加上一鞭,催着马飞驰起来,裴恕很快赶上,带着戒备,紧紧跟随。
天气转暖,远处道边一层若有若无的草色,北方的天空高而蔚蓝,让人的心情也莫名轻快起来,她没有试图逃走的迹象,沿着大道规奔跑着,时不时还停下来等他,裴恕解下水囊递给她:“喝口水。”
王十六伸手接住,喝了一口。是带着余温的饮子,大约是润喉的,喝下去时喉咙里异常舒爽。他脸色不那么苍白了,前两天眼下的青黑色也褪去了不少,那么昨夜,他其实是睡着了?
裴恕觉察到她的打量,低眼:“怎么了?”
“没什么,”王十六把水囊递还回来,“你也喝点。”
裴恕倒是不渴,但她吩咐了,他便也照做,仰着头将喝未喝,她突然抽了一鞭飞快地跑了,裴恕心里一紧,抛下水囊立刻追赶,她又忽地停住,回过头大笑起来:“你来追我,看追不追得上!”
日色明亮,照着她容光丽色,逼得人无法呼吸,无法直视,裴恕挥鞭卷起摔在地上的水囊,慢慢道:“好。”
她转身就跑,他拍马紧追,心里有种认清宿命的无力感,大约他这一生,总是要追逐她,片刻也不敢掉以轻心了吧。
入夜时分,王十六随着裴恕,依旧在驿站投宿。
今天已经要求了骑马,那么便不能再要求不住驿站,改变的事情太多,只怕要让他起疑心,她可以再耐心些,寻找最合适的时机。
仆役送了热水进来,裴恕在净房净面,她在屋里梳头,忽地哎哟一声:“头发脏得很,全都是灰。”
裴恕回头,她不满地皱着眉,一下一下,用力梳着头发:“讨厌得很,每次骑马都弄得蓬头垢面。”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