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陵故作惋惜:“侯大人乃是我朝中流砥柱,可惜了。”
戴永状似不经意问道:“听闻侯大人之前在朝堂上与王爷有过节?”
楚陵淡淡挑眉:“哦?是何过节,本王怎么不记得了?”
戴永笑眯眯提醒道:“那日您保举岳撼山一个白丁领兵出征,得罪了朝中大半武勋,侯大人便是反对最激烈的一个,还差点与您当场吵起来,您忘了?”
楚陵眼中笑意隐现:“这算不得什么过节,最多只是政见不同罢了,戴大人该不会是因为这个就怀疑本王买凶杀人吧?”
戴永连忙摆手,笑意虚伪到了极致:“下官不敢下官不敢,只是照例询问罢了,再则侯府与凉王府左右毗邻,那些盗贼倘若还在附近游荡,恐怕下一个行刺的就是王爷,下官心中实在担忧不已,这才上门拜访。”
面前这个像泥鳅一样滑不溜手的家伙,嘴上说着不敢,其实已经怀疑到了凉王府的身上,否则绝不会贸贸然上门。
被挂在城墙上的那颗人头是诚王的亲随,所以首先排除诚王下手的可能性,毕竟他没那么蠢,自己杀了自己的亲随还大摇大摆把人头挂在墙上,一看就是仇家所为。
如今夺嫡之争日益激烈,谁能保证楚陵不会起了想要扳倒诚王的心思?
当然,以上只是猜测,做不得真,戴永今天过来主要还是为了套套话。
楚陵垂眸摩挲着杯沿,王府的茶具都是斗彩,繁复精致的花纹纤毫毕现,盯久了让人有些眼晕,就如同这桩错综复杂的谜案,意味深长道:
“戴大人如果怀疑本王杀了侯谦,尽可打道回府,暂且不说本王生平最讨厌打打杀杀之事,就算本王真的要除了侯谦,也不会用这么蠢的办法,他身为军马司的司库,私下倒卖战马一事就足够让他全家死十个来回了,本王还犯不上与这样的人计较。”
戴谦闻言顿时瞪大眼睛火烧屁股似地蹿起来,要知道西陵一直战马奇缺,攒了多少年才终于凑成一个骑军,每次去草原买马都会被那些蛮人狠狠宰一笔,侯谦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倒卖战马?!
“王爷此话当真?!既然如此为何不早些呈上御前?!”
楚陵轻描淡写道:“哦,本王正准备上折子来着,只是还没来得及递上去就听见了侯大人身死的消息,实在遗憾。”
戴谦顿时没心思留下来了,急忙忙就要回宫禀报圣上,顺手扯过一个侍从破口大骂道:“立刻去侯家祖坟把侯谦的尸体给本官挖出来!国之蠹虫,死后鞭尸三百都是便宜了他!”
碍眼的人走了,楚陵也有闲暇开始慢慢思考这件案子背后的主谋。
毫无疑问,侯谦的死是有人想栽赃嫁祸自己,楚陵真正的对手就那么几个,范围瞬间缩小了一大圈。
阎拓除了执行暗杀任务,平常绝不会无缘无故踏出诚王府的大门,他深夜被人枭首挂在坊墙上,一定是奉了楚圭的命令要出去杀人,那么杀谁呢?
侯谦?
可杀完侯谦为什么会被人反杀?
楚陵用指尖轻蘸茶水,在檀木桌上画出了一副简易的地形图,永康坊对面就是永乐坊,一墙之隔而已,不远处就是云复寰的府邸。
他轻笑一声,终于明白了什么。
自从上次的刺杀事件过后,云复寰和楚圭恐怕就再无修好之可能,那枚被自己“不慎”丢到溪边的玉佩也一定让云复寰恨死了阎拓。
楚圭这人一向心狠手辣,那日云复寰在朝堂上赞同岳撼山领兵出征恐怕已经触到了他的逆鳞,既然不能为自己所用,那么就只能为自己所杀,不过堂堂一朝丞相死了定会引起震动,所以楚圭就想了一个办法。
他派阎拓去暗杀云复寰的时候一定叮嘱了对方顺手解决侯谦,方便栽赃嫁祸给自己,但他没想到云复寰已然有了防备,府中豢养了一群刀口舔血的游侠,阎拓从踏入云府范围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了身首异处的下场。
把头颅挂在坊门上就是云复寰对楚圭的警告,后者偷鸡不成蚀把米,还被帝君叫去了皇宫训话,说不定此刻心里正恨得牙痒痒呢。
时至今日,楚陵才终于确定这两个人再也不可能互相结盟,他拂去桌上水痕起身,心情颇好的向知檀问道:“世子呢,可在后院?”
知檀答道:“回禀王爷,世子不久前骑马出了府门,说是定国公即将领兵出征,想回府探望一二。”
楚陵点点头,又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可曾看见子构先生?”
知檀向来只注意主子的动向,自然顾不上后院一个幕僚,她正要派人去打听,却见王爷轻轻摆手,转身朝着后院走去,恍惚间好像叹了口气:
“罢了,他许是回不来了……”
最后一句声音很轻,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暮色四沉,狮子街也笼罩在了黑暗之中,概因前些日子那桩凶案,现在晚上都没人敢出来,所以街上清冷寂静。
闻人熹负手站在院墙边,欣赏着隔壁那户人家不慎从里面长出的梨花枝条,在夜色中雪似的白,轻轻一拽,簌簌飘落一场花雨。
张子构却没那个闲情逸致了,他用手紧紧捂着腹部,仿佛在极力隐忍着什么,额头冒出了冷汗,和楚陵的病弱不同,他指甲乌青,双眼泛红,苍白的脸色和瘦得有些脱相的面容无一不是中毒的症状。
毕竟北阴王是用毒高手,权贵尚且能以利诱之,这些无根浮萍的小人物若想完全掌控在手里,就只能以生死恐吓之了。
“世子,敢问您给王爷下了几颗丹药,为何迟迟不见效果?按理说不出三日他就会咳血才是。”
闻人熹随手折了一枝梨花,漫不经心递到鼻尖轻嗅:“王府饭食查得太严,本世子没找到机会下手。”
张子构被毒发时的痛苦折磨得几欲发狂,闻言压低声音咬牙切齿道:“那些药不会被银针测出来的!!”
闻人熹凉凉掀起眼皮:“本世子每日与王爷同桌吃饭,难不成你想让我也跟着一起死不成?”
张子构急得跺脚,毕竟北阴王答应过事成之后才会赐他解药:“您只用下几道菜就行了,吃饭时避开不就可以了?!”
闻人熹不悦反问道:“你这是在教本世子做事吗?”
张子构怒而拂袖,终于发现了闻人熹似乎并不想杀楚陵,强忍着愤怒道:“我等都是为了王爷共谋大业,世子缘何百般推脱?!莫不是瞧见那凉王长得绝色便动了心思?!好,好,在下明日就去找北阴王问个清楚,看看世子是否已经有了反叛之心,届时看王爷会怎么……”
张子构话未说完,只见眼前寒芒一闪,咽喉忽然一痒,空气顿时稀薄起来,他瞪大眼睛慌张捂着脖颈,数不清的粘稠血液喷涌而出,越来越多越来越多,只能发出嗬嗬的嘶哑喘气声,痛苦顺着墙根倒在了地上。
张子构伸手指着闻人熹想说些什么,可窒息的痛苦让他越来越绝望,到最后那只手奄奄一息地落了下去,只剩下临死前惊恐扭曲的面容。
“聒噪!”
闻人熹面无表情抽刀,然后用白帕细细擦拭着匕首上的血迹,他这辈子最恨有人教他做事了,尤其还是一个卑劣无耻的狗奴才,冷冷吩咐道:
“把尸体扔到诚王府附近,不要让人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