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江霖不知道最后魏氏到底如何处置了碧月,总之荣安侯府内,再无碧月的身影,同时初六一大早,流水似的东西进了东侧小院,滋补的药材、做衣裳的锦缎还有一些小孩儿爱玩的九连环、机关匣子,读书用的文房四宝等等都送了过来,喜的徐姨娘摸摸这个,看看那个,都不知道如何是好。
春桃对着沈江霖行礼,脸上笑盈盈道:“二少爷看着倒是好了许多了,夫人叫我对您说,等您一好,就接您回去呢。”
徐姨娘纵然心里不舍,但是也大石头落地,再没有不欢喜的。
可谁知沈江霖却摇了摇头直接回绝道:“春桃姐姐,麻烦你告诉母亲一声,我已经大了,再住主院已是不合适,等开春了我想和大哥似的,清清静静读书,不如另择一处偏僻点的小院给我。至于这几日,我身子还没好全,就在姨娘这里养养病,省得挪来挪去了,又叨扰了母亲。”
春桃作为魏氏的心腹大丫鬟,向来在荣安侯府威风八面的,做事稳当又有成算,心里还能端得住事情,情绪不如何外露,结果听了沈江霖这一番话,脸上的笑隐了下来,心中生出一股奇异来。
所有人都以为,二少爷会想尽办法地回到主院,继续接受嫡母魏氏的教导,包括他拖着病体也要到大少爷那边分说明白玉佩事件的前因后果,都是为了这个目的。
春桃曾被魏夫人夸过她看事看人很准,可是这一回,她有些闹不明白。
只是她再如何,也是个下人,沈江霖的话是吩咐并非商量,故而春桃也只能领命下去了。
沈江霖隐晦的看了王嬷嬷一眼,王嬷嬷咬咬牙,马上堆出满脸的笑:“春桃姑娘,我送送你。”
徐姨娘虽然有一处自己的小院子,但和主院那是万万不能比的,只是个一进小院子,徐姨娘身边只有一个粗使婆子并一个小丫鬟伺候着,如今沈江霖来了,他的两个丫鬟和乳母王嬷嬷也跟着过来了,再加上今日魏夫人和沈侯爷、大少爷赏了不少东西下来,更显得小院子挤挤挨挨,插不下脚。
所以王嬷嬷送春桃到了屋舍后头,见四下无人,才连忙笑着执起春桃的手,同时将一个沉甸甸的荷包塞到了春桃的手心里:“春桃姑娘,二少爷他这几日总念叨着自己太冲动,做了错事,让夫人难做了,有些没脸去见夫人,他想着还是得好好读书,多明白点事理,以后科举进学了才能好好孝敬夫人,所以才萌生了等好了就搬到僻静小院去读书的想法,还望春桃姑娘到时候给他说两句好话才是。”
春桃细细听着,心下倒是叹了一回:二少爷经历过这场灾祸,倒是懂事不少,原来心里竟是这般想的。
若说其他为难事情,春桃并不肯收这荷包,但若是这事,她倒是有一二分的把握。
一来,虽说这次事情已经水落石出了,但是为了这事,夫人遭了多少罪,还和侯爷都闹得不开心了,夫人心中多少还是有些不痛快的,如今赐下这些东西,也不过是面子情罢了。
这二来,二少爷到底不是亲生的孩子,又是男子,原本夫人也只想着最多养到和大少爷一般大的时候,就让他搬出去,前段时日已经在想着给他指哪处院子好了。现如今顺水推舟,倒也不是不行。
毕竟养了这么多年,二少爷心里早就只有夫人一个母亲了,就是不住在主院,又有何干系?
春桃觉着自己想通了各处关节,这才笑盈盈地收下荷包告辞离开了。
第8章
沈江霖不想回主院住,完全是出于一种杜绝麻烦的考量。
不管是为了不因自己的性情大变而遭到其他人的怀疑也好,还是为了有一处自己的院子生活空间更大也罢,总之沈江霖不会再回到原来的住处去。
王嬷嬷有些心疼刚刚给出去的十两银子。
她家哥儿从七岁开始读书起,一个月就三两银子月钱,虽说在主院住着,其他的一应起居坐卧都有魏氏安排好,但是除了这些必需品,在想要别的?那是一概没有的。
好在每个月的月钱由王嬷嬷收着,偶尔霖哥儿嘴馋了或是想买什么时兴的玩意,她托角门上的小厮出去买了,倒也能打发过去。
现在一气掏出去十两银子,这两年攒下来的钱,算是花了个精光。
更何况,这银子花的还不值!
原本王嬷嬷是一心想回主院的,有主母教养着,底下丫鬟婆子谁敢放肆?况且魏氏虽说不能将二少爷当亲儿子看,但是大面上是没什么差错的,也没磋磨二少爷,只这样,就很好了。
如今二少爷突然改变了心意,想自己一个人独立院子出来住,虽然给了春桃银子让她美言几句,但是到底夫人最后同意不同意,这话说了会不会对二少爷更不喜了,就是同意了,又会指哪处院子给二少爷住?
恐怕这些都做不得准,没得让人提心吊胆的。
“这孩子,倒是和我置上气了!”魏氏一听这话,心里就不大爽快,脸上也就带出了一些。
春桃不恼,手脚娴熟地给魏氏拆了头上的发髻,又用木梳一下一下地梳着,让魏氏的头皮得到了一丝放松,刚刚的那点怒意转瞬即逝,魏氏心里头想想,其实搬出去是早晚的事情,云哥儿十二岁搬出去,霖哥儿最多也不过在住两年罢了。
早两年搬出去,倒不是不行,只是在这个节骨眼上,难免让人多心。
“夫人,其实叫我说啊,这事好事。”春桃一边轻轻给魏夫人按摩太阳穴,一边轻声道。
魏氏若有似无地“嗯”了一声,闭上眼,示意春桃继续说下去。
“人都说三岁看老,二少爷在咱们院子里也住了七年,进学都三年了,奴婢说句斗胆的话,您觉得他是那块读书的料子么?”
房内只有另一个心腹丫鬟春雨在铺床,其他丫鬟婆子都退到了外间,卧房内就剩下她们主仆三人,春桃便也没有藏着掖着。
魏氏听着眉心一动,霖哥儿七岁进族学,学了三年了,到现在才堪堪将三百千给背熟,哪里像云哥儿,早就开始学四书了。
好在霖哥儿不是个会惹事的,倒也不曾听过先生说他在外头胡闹,魏氏平日里教导他,他也是听的,只是到底不是那块料子。
“二少爷上进不了,以后大了不还得指着大少爷过日子,就是心里现在有几分怨气又如何?这孩子打小沉闷,想来也不会到夫人面前分说,倒不如给他指一处不错的院子,里里外外给他打理好,配齐四个大丫鬟,四个小丫鬟,四个粗使婆子用,外间再给他配齐两个小厮,这般大脸赏赐下来,谁不说夫人您仁慈呢!”
春桃比着沈江云身边人,给沈江霖减了一半人,饶是减了一半,那也是很多人这辈子都享不完的福气了。
下人们也是有月例银子的,大丫鬟一人每月一吊钱,小丫鬟五百文,粗使婆子六百文,外间出门小厮一吊钱,王嬷嬷依旧拿着一两银子的例,折算下来,光是沈江霖身边人的月例银子都要耗去近十两多银子。
只是这样一来,不多花了两年钱么?
如今沈江霖是在魏氏的主院住着,说是主院,其实沈江霖被安排在了距离正房有点距离的后罩房处,隔出来四间房,单独围了个逼仄的小院,给沈江霖主仆三人住下。
见魏氏闭着眼不搭腔,春桃自然知道自家主子在想什么:“夫人,这样一来,侯爷对您的那点指责可就没有说法了。再说了,大少爷留到十二岁出去,那是您舍不得,外头人家八岁就分出去院子单过的也有,二少爷这般脾性,万一再有下次,也是吓人呢,倒不如这次顺了他的心,等过段时间他自己想明白了,也就转圜过来了。”
听到这里,魏氏自己也琢磨开了。
当年为什么非要抱养沈江霖在膝下,那是她就只有云哥儿一个儿子,哪怕心里再不喜沈江霖,她也要把他抱过来,养熟了。
若是养出个极有出息的庶子能帮着云哥儿,那自然是最好,若是没出息,也得养着。
哪怕心里再不想往那方面去想,魏氏也知道,万一有一天沈侯爷走了,自己云哥儿也不在了,那就只有靠着沈江霖来支撑门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