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他轻声言,“狸奴回来了。” 得知他父皇山陵崩时,他几乎便料到将有此时此刻。密诏之前,只能有他一人,这便是储君的天命。倘若端王与此夜确无亡他之心,明日日出之时,安王李鉴便起死回生,过朱雀大街,直入长安宫城,登上元宴,开天子门。 天子门。 “他就这么走了?” 孟汀将暗卫递上的黄纸看了,将其于烛火上燃尽,回眼道:“我知道殿下在何处。” 他出了安王府,将一众暗卫遣去,牵了马便往巷口去。还未走几步,便瞥见外头街上闪出明火,高马鸾铃阵阵,将子夜的寂寥杀了大半,却反生出肃寒之意。 他领受一声“大统领”,官任正三品大将军,却于礼于法无权选举裁撤金吾卫的官员。端王安插的人,权臣雍昌侯可除之,而人臣孟汀当安之。钱首辅算准端王已然暂且妥协,今夜即便小有变故,也难成大气候。 趁着鸾铃渐近,他回马便至安王府前。秦镜如才在门口仰了片刻明月夜,忽见他仆仆而至,吓了一跳,正欲开口,便听孟汀道:“督军,本侯要同你换马,再借一件缁衣。” 四年弹指间,孟汀忽忆起同老官家那日上元对坐煮酒,隔岸观火。他曾以做忠犬长铗而自得,不想岁月骛过,天下事尚未了却,近乎失了一身少年气,却余下苟延残喘的半腔心头血,供他此夜再度打马夜奔。 四面白幡随风动,孟汀于庭前三顿首,抬眼便望见他的殿下。 孟汀起身,压着性子走了几步,又一个箭步跨了门槛,要将他从青石地面上拽起来。这么多日,他极少能单独见李鉴,光是隐忍克制已然不足,却又依旧要守着淡泊的君臣之义。李鉴早瞧出他的神色,倚着灵柩不肯动,孟汀当他又感了风寒,脱了缁衣要裹他,一晃神间,便被李鉴压着肩颈灌了一盏药酒。 李鉴看着没怎么醉,眼中分明倒映殿中灯火,眼尾却被烧得有些红。孟汀愣神的片刻,他直起身来裹紧了缁衣,双手绕着他的颈,在他鬓角附上一吻。 不对——那大抵不是梦。 “殿下,你醉了。”孟汀平静地告知道。 灯火太亮了。 李鉴勾着唇角拥住孟汀,孟汀才发觉他掌心还是有些热的,而面颊却冻得有些冷。仿佛是一个平常的雪夜,身后没有灵柩、长明灯与君王天下事,他与怀中人耳鬓相交,已然隐秘地厮守许多年。 孟汀垂眼,听他道:“父皇的旨意我已经见到了。明日本王践祚,你便是他定的顾命大臣,另一位则是钱夫子。” “他让我,再派你去并西羌。”李鉴盯着他,一字一句道,“要么,教你马革裹尸;要么,凯旋,再论叛国死。” “君王要杀臣子,臣子无可辩。”孟汀沉声道,“只是不可以此等罪名。” 生灭间他回神,望向怀中那人。片刻前自己难抑的一吻催着他且莫问什么叛国死,身子却先一步反应了——他松开手,退一步跪下,低眉问:“殿下回府吗?” 他裹着缁衣不动,目送孟汀扶刀出去了,才暗暗伸手去触自己凌乱的心跳。 少时,小沙弥送了一炭火盆进来,摆在殿中央,孟汀随其后跨过门槛。他刚才脱了缁衣外袍,露出的一身铁衣泛着寒光。李鉴瞧见他眉目间落了细细的霜雪,不一会儿便融得无踪无迹。孟汀望过来,却并未再走近,只在殿门侧席地坐下,双手怀抱昆吾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