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年代结婚的四大件俗称三转一响,那一响就是收音机,村民们没啥娱乐,要是有个收音机,那可是件相当赶时髦的事,能吹嘘很久。
他们大队也就刘书记家有一个收音机,还是大女儿嫁的好,男方给的彩礼,闺女又是个孝顺的,留给了刘书记。
刘书记最宝贝的就是这个收音机,有时干活时会带着身上,让村民们也听一听。
但凡带这个收音机出门,那是必定要带个板凳的,他家那个凳子,都快成了收音机的专属宝座。
怕听多了容易坏,他也不经常听,带出去的次数也有限,陆大山只听过三次,一次是新闻,两次是戏曲《朝阳沟》的精彩片段,不止他,所有人都听得如痴如醉。
他至今还记得“那个前腿弓,那个后腿蹬”“亲家母你坐下咱们说说心里话”,田间村民们干活时哼得最多的也是这几句。
至于其他村民,都没收音机,他们村实在穷,崔奶奶家能买一个自行车,也足够炫耀好久了。
陆大山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忍不住又揉了一下。收音机竟然还在。
不是做梦。
见他喜欢,陆小言拿起收音机递给了他,“这是小北哥厂里给他的奖励,你们拿去听吧。”
陆大山咕咚咽了一声口水,比吃到香喷喷的烩面时,还要激动,他连忙摆手,“我、我们那会听这个,是小北拿回来的,你俩听。”
陆小言不止拥有过收音机,p3、p4,手记、平板、笔记本,哪个都有,自然没那么稀罕收音机,她说:“你们拧一下这个,就能收听节目了,很简单,我还得画画,晚上不听,早上听一下新闻就行,你和娘也没啥娱乐,拿去听吧。”
陆大山还是直摆手,“不行,不行,弄坏了咋整,外面下着雨呢。”
陆小言找了个不穿的褂子包裹了起来,“好啦,这样就淋不湿了,爹,您拿去听吧,咱是一家人甭客气,就算真坏了,小北和金教授也会修,不怕。”
陆大山激动的唇都是抖的,小心翼翼将收音机抱进了怀里,那副紧张的模样,活像抱了个大地雷。
看得陆小言好笑又心酸。
只觉得这个年代的人,真是太苦了。
一个收音机都紧张成这样,以后要是有了手机,彩电,平板,那得多激动?
陆大山已经抱着收音机回到了自个屋,王月勤刚将搪瓷缸里的水,倒到脸盆里,没错,就是搪瓷缸。
家里盆不多,漏水的地方又有三处,干脆用搪瓷缸也接了一处,就是需要时不时倒一下。
他小心翼翼将衣服放到了床上,激动地说:“媳妇,你看看这是啥。”
王月勤还是头一次见他眼睛亮成这样,好奇地凑了过去,“啥。”
陆大山已经打开了衣服,收音机顿时露了出来,王月勤顿时倒抽一口凉气,“你、你、你不是去小言屋了?咋弄回来个收音机?难不成趁着下雨,去刘书记家了?我勒个乖乖,你可不能偷,咱再喜欢,也不做那偷鸡摸狗的事。”
陆大山瞪眼,“我是那种人?这是小北拿回来的,厂领导奖励给他的,不要钱!小言让我拿来的,让咱俩听。”
王月勤眼睛又瞪大一分,整个人都有些晕乎乎,这、这、这是他们小北的?
哎呦喂,她这是在做梦吧?她忍不住捏了一下自己的大腿,顿时疼得倒抽一口凉气。
收音机还在!不是做梦!
陆小言并不知道,她娘狠起来连自己都捏,大雨瓢泼似的,下了足足两个多小时,估摸着十点多时,终于转小了,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陆小言放下了画笔,决定去接一下傅沉。
此时,傅沉正在和老教授们探讨学术问题,几人围着灶房,锅底里烤着红薯,大家边吃边聊,难得这么惬意。
金教授几人原本就对他印象极好,见他这次问的,全是有深度的问题,一个比一个惊讶,只觉得这年轻人进步也太快了。
傅沉怕他们怀疑,解释了一句,“这次去省城看病,上午我就醒了,走之前我去图书馆泡了一天,翻看好几本书,有好几本都是您老之前推荐给我的,看完之后,受益匪浅。”
这两年上工时,他已经自学完了大学课程。
金教授推荐的那几本,都是研究生们才接触的知识,知道他看书快,没想到竟然这么快,金教授记忆算好的,能一目两行,一天最多也就看个两本。
他这速度只怕是一目十行吧?
王教授羡慕地开了口,“老金,你这次可真是捡到宝了,要是能恢复高考,以他的水平,准能考上研究生,这是妥妥的做研究的苗子啊。”
金教授也很高兴,“到时候我亲自带他。”
陈教授却忍不住泼凉水,“都下放了,高考都也消了,有生之年还不知道能不能回首都,说不准一辈子就这样t了,瞎乐呵啥。”
一番话下来,几位老人都沉默了,这五人有的是教授,还有的是研究员,却都被打成了臭老九,时间一长,他们心中的信念,也有所动摇,高考真能恢复吗?
只要高考不恢复,他们也不会被起用。
如果有生之年,都等不到那一天,那他们活着还有啥意思?整日放牛、耕地、锄草,总有一天,他们脑子里的东西会逐渐忘记。
连一向乐观的金教授心情都有些凝重,这时,却听傅沉说:“肯定能恢复,说不准用不了几年就恢复了。”
几位老人都朝他看去。
傅沉知道历史,自然清楚还有七年就能恢复高考,他没法直接说,而是如实道:“国家需要人才,科技的发展也离不开人才,少年强则国强,国家总会恢复高考。”
王教授鼓了一下掌,“说好的,科教兴国啊,国家离不开人才,目前,咱们国家正处于摸索阶段,就算一时走错了路,肯定也会更正过来。”
“对,那些个搞破坏的不法分子,早晚有一天会受到惩罚,咱们如今正处于逆境,越是如此,越不能气馁。”
低迷的气氛,一扫而空。
陆小言此时,刚找到蓑衣和油布,家里穷的都揭不开锅,她穿上了蓑衣,打算去接傅沉一下,牛棚肯定没这些,他要直接回来,铁定要淋湿。
她一手抱着油布,一手提着油灯,闯进了细密的雨雾中,幸亏雨已经转小了,带着斗笠也淋不着,就是蓑衣有些大,因为是草编的,还挺重,扎得皮肤也不太舒服。
走出院子后,陆小言才后知后觉地有些害怕,天实在太黑,乡下没通电,大家干了一天农活,又挺累,这个点基本都睡了,一眼望去,到处都黑漆漆的,没一家亮着灯,夜色当真是比墨汁还要浓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