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云容离去,薛绥便告了钱氏,回梨香院收拾。 梨香院重新归置过,三间正房,窗明几净,陈设简单雅致,一应用具虽不奢华,却都是半新不旧的上好木料。 看得出来,钱氏用心挑选和打扫过。 既符合薛绥出家人的身份,又不失体面和舒适。 锦书和如意手脚麻利地归置带来的简单行李。 锦书抚摸着铺着锦褥的床榻,感慨道:“三夫人待姑娘是真心实意的,这屋子收拾得,真干净……” 小昭在四处转悠,警惕地检查门窗。 如意手上不停,嘴上也不肯饶人。 “就是这里太偏了……四姑娘今日吃了瘪,怕是不会善罢甘休。还有那位九姑娘……”她撇撇嘴,“从前在府里,可没少跟着八姑娘她们给姑娘使绊子。这下要做魏王妃了,尾巴可不得翘到天上去?” 薛绥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棂,望着院中熟悉又陌生的花树,声音没什么波澜。 “树欲静而风不止。我们回来,不是为了躲清静的。兵来将挡罢了。” - 人一旦忙碌起来,时日便过得飞快。 薛绥在府里帮衬钱氏料理了几日庶务,仅仅是核对礼单、安置宾客院落、查验采买物品等不需抛头露面的细务,便渐渐觉出身子不济。 手腕的伤虽已愈合,但从前伤病留下的亏损仍在。 稍一劳神,便会有一种从骨子里透出的疲惫和虚弱感,仿佛一盏熬干了油的灯。 “看来这破身子,还得慢慢将养些时日。” 她自嘲时,说得轻松,锦书和小昭几个瞧着却心疼。 私下劝她多歇息,薛绥却只是摇头:“庵中清静惯了,骤然置身喧嚣,反倒有些不适应。找些事做,分散些心神也好。” 雪姬也在一旁劝她。 “姐儿脸色瞧着不大好,不如回房小憩片刻?那边有管事娘子盯着,三夫人也派了得力的人,出不了大岔子的。” 薛绥揉了揉眉心,道:“无妨,既答应了三婶要帮衬,总不好失信。她怀着身子,比我还要辛苦些,能分担一点是一点。” 说罢,还是领着小昭和如意往薛月娥的弄玉阁而去。 还没有踏入院门,便听见房里传来一阵刻意拔高的娇笑,混杂着孩童的哭闹和妇人尖利的呵斥。 “哎哟我的小祖宗,那可是九姑娘后天要穿的嫁衣……金贵着呢,可不敢往上头抹口水。哎呀,怎么越说越来劲了……” 这是薛月盈身边奶娘的声音,透着十二分的不耐。 “宇哥儿乖,到娘这儿来……”薛月盈的声音懒洋洋地响起,带着一种刻意的纵容。 “一件衣裳罢了,脏了就脏了,横竖魏王府富贵泼天,还缺这一件嫁衣不成?九妹妹你说是不是?” 薛绥听到声音,脚步一顿,示意如意在院外停下。 屋子里,钱氏挺着微隆的肚子,正焦头烂额地指挥着几个管事娘子清点一抬抬系着红绸的嫁妆箱子,额上沁着细密的汗珠。 薛月娥脸色铁青地看着她的嫁衣,眼圈通红…… 好大一块湿漉漉、亮晶晶的口水印,看得她犯堵。 “四姐姐!你怎么不管管宇哥儿?”薛月娥气得声音都在发抖,猛地转头,瞪着薛月盈的奶娘丫头,指桑骂槐。 “还有你们……吃里扒外的蹄子!就把我这个待嫁的主子放在眼里不成?这么些人守着,连个奶娃娃都看不住吗?赶紧滚出去,别在这儿给我添晦气。” 薛月盈好整以暇地坐在一旁的玫瑰椅上,怀里抱着扭来扭去的顾宇,轻飘飘地说: “两岁的孩子懂什么?他瞧着那嫁衣颜色鲜艳,看着喜欢罢了。你一个做姨母的,跟个奶娃娃计较什么?没得失了身份。” “你——这是计较吗?四姐姐,这可是我的嫁衣。”薛月娥咬牙,强忍着怒火,维持新嫁娘的端庄。 “衣裳罢了,有什么了不得?回头让针线上的人仔细洗熨便是。难不成,还要我家宇哥儿给你磕头赔罪?” 薛月盈柳眉一挑,涂着蔻丹的手指轻轻拍着儿子的背,语气凉飕飕的,越发阴阳怪气。 “也是,就算是填房,那也是堂堂魏王妃,飞上枝头做凤凰了。哪像我们娘俩,这没名没分的,寄人篱下,自然是入不得人眼……宇哥儿,走,咱们别在这儿讨人嫌!” 说着作势就要起身。 顾宇见母亲要走,又扭着身子朝那鲜亮的红色伸手,小身子扑腾着撞了过去,薛月娥“哎哟”一声,被撞得踉跄一下,手肘“不小心”带翻了花梨木高几上的一个胭脂盒。 哐当—— 胭脂盒敞开着,滚落下来时,嫣红的膏脂正正泼洒在嫁衣上…… 刺目的红污,将精美的金线牡丹缠枝纹晕开一片,如同一个恶意的嘲笑,比口水印更为刺目。 “啊——我的嫁衣!” 薛月娥气得失声尖叫,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哭骂起来。 “薛月盈!你……你是故意的。你生了个没爹的野种,没名没分见不得光,心里不痛快,便存心要毁了我的婚礼……”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骂得口不择言,全然没有半分大家闺秀的体面。 满屋子的人都惊呆了。 一时间,竟无人上前阻拦。 薛月盈用力推开她,一脸无辜的表情。 “哎呀!都怪我,都怪我没有看好宇哥儿……九妹妹,对不住,对不住……四姐姐也不是故意的……” 她嘴上说着抱歉,手上却动作慌乱地去帮擦拭嫁衣上的胭脂。 结果衣袖一带,反而将散落的胭脂膏子全捂在了那摊污渍上,让红色晕染得范围更大…… “这是在做什么?成心给我添堵吗?” 钱氏从外间冲进来,看到这一幕,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指着薛月盈就骂。 “披着人皮不干人事的东西……杀千刀哟,后天便是出阁的日子,嫁衣弄成这样如何见人?要是洗不干净,拿什么补救?” 她转头又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薛月娥呵斥。 “你也是。多大的人了,跟个孩子置什么气?闹成这样成何体统……” “三婶,你怎么训我?分明是四姐姐心生嫉恨,指使宇哥儿,故意坏我好事……” 薛月盈看着钱氏铁青的脸,嘴上却越发委屈。 “三婶教训得是,是我不该带孩子过来添乱……只是如今……这嫁衣沾了口水又染了胭脂,怕是不吉利吧?新嫁娘的东西,最讲究喜庆干净,沾了污秽,万一冲撞了魏王殿下,那可就……不妙了。” “你闭嘴!你,你……” 钱氏气得肚子一阵发紧,扶着腰,脸色发白,显然是动了胎气。 “三婶别急……” 就在这时,一道清冷的声音传了进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薛绥不知何时已站在门边,一身灰布禅袍,神色沉静。 她快步上前,稳稳扶住钱氏的胳膊,目光扫过那一摊刺目的胭脂污渍,示意春杏。 “打盆冷水来,要刚汲上来的井水,越凉越好。再取些干净的细白棉布和上好的皂角膏子。” “是。”小丫鬟很机灵,连忙应声跑出去。 薛月盈像被掐住了脖子,脸上的假笑挂不住了,眼神不悦地盯着薛绥。 “六妹妹这是要显什么神通?这可是寸锦寸金的妆花缎,沾了胭脂油膏,神仙也难救。难不成你念几句经,就能让这污渍自己飞了?” 她刻意拔高声音,带着浓浓的讥讽。 薛绥没理会她,径直走到那摊污渍前,仔细端详。 很快,那小丫鬟已手脚麻利地端来一盆刚从井里打上来的凉水,备齐了东西。 “六姑娘,水打来了。”喜欢问九卿请大家收藏:(www.qibaxs10.cc)问九卿七八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