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柏勳的订制西装内衬爬出第一只蚂蚁时,他正低头签署今年第七份裁员名单。
光滑的万宝龙钢笔笔尖在「张晓薇」的名字上微微一顿,蚂蚁顺势钻进了字迹的笔划缝隙里。
这位与他同期进公司的单亲妈妈,此刻正坐在会议室外,一直低头看着手机里不到一岁的宝宝照片,她幸福的笑着。当时的她并不知道,自己即将面临巨大的人生转折。
林伯勳合上名单,修长的手指捏了捏眉心,企图压抑那GU突如其来的烦躁。
这不是第一次裁员,也不会是最後一次。
「商场如战场,心软的人只会成为别人脚下的烂泥。」这句话,他这些年来听了太多次,甚至亲身T会过无数次。
但自从上周在并购案的庆功宴上产生幻觉後,他的世界似乎变得诡异起来。
香槟杯底映照着的,不再是JiNg致的水晶折光,而是童年时街角冰店里那碗黑糖粉圆。
米其林餐盘里摆放的,不再是昂贵的鱼子酱,而是父亲病重时呕吐出的残破药渣。
此刻,蚂蚁正沿着裁员名单的边缘爬上他的袖口,彷佛要钻回那件沾满霜淇淋渍的国中制服……。
他深x1一口气,将笔放下,手却不自觉地颤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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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v>脑子里像是爬满了蚂蚁,一点一点腐蚀着当前的意识。
深夜两点,林柏勳把宾士车停在永和豆浆店旁,点了一杯温豆浆,却迟迟没有喝。
最近是怎麽了?怎麽会想回到这里?
可能是失眠睡不着觉,一时也不知道去哪。上了车就匆匆来到自己最潜意识里温暖的地方。
雨刷来回扫过挡风玻璃,映照出一张年少时的脸。十五岁的他,被几个富家子弟围堵在便利商店门口。
「穷鬼哪配吃冰淇淋!」
薄荷巧克力霜淇淋被粗暴地倒在他的头顶,凉腻的绿sE汁Ye缓缓顺着发丝滑进制服领口。
他不敢抬头,只能SiSi盯着鞋尖,看着那恶心的绿sE汁Ye从头顶滑落,他听见四周的讪笑声。
余光中,不巧看到不远处的父亲——他正推着冰淇淋车站在校门口,迟疑地抬脚,又仓皇地後退,像是做错了什麽,头也不抬的离开。没有救援、甚至也没有机会求救,只能眼睁睁看着父亲最後彻底消失在雨幕里。
那是他最後一次吃冰淇淋。
此後的他,发誓绝对不再当那个被羞辱的穷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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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v>他猛踩油门,宾士车轰然冲入夜雨之中。轮胎划破积水,激起一片破碎的倒影——他的人生,究竟是在往前,还是在兜转回去?
这一夜,他再次失眠了。
就在他走过第九次同样的街道後,眼前的像是突然长出了几条街,他想也没想的就穿过那几条街,隐隐中看见某处正在发着光。
他朝着光前进,不久後便走进了一家从未踏足过的书屋——它叫做无眠书屋。
店内灯光昏h,空气里弥漫着旧书纸页的气息。
记得那橱窗摆着一本让人难以忽视的书——《并购教战守则》,但玻璃的倒影里,却映出一个不属於现实的画面——。
一块早已消失的招牌,闪着斑驳的霓虹光。
「林记冰铺」,1995年,被都更计画碾碎的梦想。
二楼的霓虹灯管,缠绕着他小学时手绘的「买一送一」海报。
油X笔画出的圆润字迹,像是小孩拚命想抓住什麽,却终究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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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v>那是他过去的记忆?还是他的幻觉?
他不由自主的走入。
柜台後的nV子安静地翻书,睫毛上沾着萤光书页的微光,银簪尖端缓缓滴落某种琥珀sE糖浆——像极了父亲熬制黑糖粉圆时,汤匙慢慢挑起糖Ye的模样。
他不知为何,竟然鬼使神差地从口袋里cH0U出透明小卡,递了出去。
这是一个无意识的举动,像是某种早已安排好的仪式。甚至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nV子接过卡片,露出一GU奇特的微笑:「看来林先生需要童话解毒剂。」
一旁的店员便即刻拿起後方架子上的东西,像是在调配什麽奇特的YeT。
过不了多久,另一位看起来很像学生的店员推来一本书,书名异常诡异:《灰姑娘财务报表》。
他皱眉翻开,书页上写着一串熟悉又荒谬的词语:
「南瓜马车属短期租赁资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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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v>「玻璃鞋存在减损风险。」
「这是什麽鬼东西?」他低声骂道。
可当他无意间翻到最後一页,指尖竟被钉书针划破,鲜红的血珠渗入书页,一行墨字彷佛突然活了过来——
「午夜钟响时,你该逃离的不是身份,而是恐惧被拆穿的羞耻。」
那行字剧烈晃动,像是某种魔法被触发,下一秒,他的眼前浮现一张泛h的作文本——「我的梦想」
这是他小六时写的作文。稚nEnG的笔迹歪歪扭扭地写着:
我要开冰淇淋店,b林记冰铺还厉害!
底下,导师的红笔批注像烫红的烙印:
「卖冰没前途,重写!」
一瞬间,暴雨拍打书屋气窗的节奏,与当年推土机辗平林家冰铺的轰响重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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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v>「那是我们一家的希望啊,就这麽被毁於一旦!」
他依稀记得父亲在暗夜里的怒吼。
那嘶哑的声音,彷佛是对这个世界最後的抗议。可这些年来,他不敢回想,也不敢触碰。因为他知道,那些破败的回忆一旦被掀开,内里便是吞噬一切的黑洞。
但现在,那些被遗忘的蚂蚁正爬回他的现实。
这些年,他以为自己已经站上顶端,再也不用害怕被人羞辱,再也不会让父亲推着冰车逃跑。
可为什麽,当他拥有了当年无法企及的一切,却怎麽也开心不起来?
为什麽,当蚂蚁爬上他的指尖,他的手,还是这麽冷?
「您还好吗?要不要喝一点这个?」耳边传来一抹柔和的声音,像是穿越浓雾的微光。
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林伯勳才发现自己还坐在刚刚那间书屋里,空气中还留有纸张与木头混合的气味。他下意识地接过nV子手中的橘sEYeT,手指甚至还微微颤抖。
YeT滑入喉中,温热中带着一丝淡淡的甘甜,像是某种草本的味道。惊慌与x口的闷痛慢慢平息,彷佛一场暴风雨正被悄悄平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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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v>「现在好一点了吗?」嫣儿的声音轻柔得像羽毛抚过耳畔,那种贴心又不带压力的语气,让林伯勳一度以为自己还身处梦中。
他终於回神了。这些天来,他彷佛活在一场醒不过来的幻觉里。原本只有夜里才会被那种虚实不清的感觉困扰,现在竟连白天也分不清现实与幻想。
幻象一层层压过来,将他压得快喘不过气。他也曾到处寻医问药,却始终无解,只能独自承受这场无形的风暴。
「我??是不是已经没救了?」林伯勳低声问,声音沙哑得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叹息,眼神中满是破碎的绝望。
他以为又会听见一串冷冰冰的理X分析,或是无力的安慰话语。但嫣儿没有,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柔和得没有一丝伤害。
「不会的。」她微笑着,声音很轻让人很心安,「你只是被童话故事困住太久了。这个——」她从怀中取出一瓶用蓝丝带系着的小瓶子,轻轻放进他手中,「是解毒剂。喝下它,你会好很多的。」
林伯勳愣住了,望着瓶中闪烁着微光的YeT,彷佛那是一丝希望。
「现代人啊,总是把自己关在太多梦想编织的牢笼里太久了,舍不得醒来,也不知道怎麽醒来,最後就变成了无尽的失眠。」嫣儿的语气依然轻柔,却带着一种笃定,「放心吧,我会治好你的。你不是没救了,你只是忘了怎麽回到现实。」
下一秒,嫣儿手起簪落,将簪子尖端狠狠刺入书桌上的那本《灰姑娘财务报表》。奇异的事发生了——书本竟生出火花,接着缓缓燃烧起来,火光无声地在空中跳跃,像是在进行一场古老仪式。
纸页化成灰烬,在半空中盘旋飞舞。林伯勳的脑海里,某个早已尘封的画面随着灰烬一起浮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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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v>那是国中的一张考卷。他花了一整个月,拚命准备那场段考,终於拿到全班第一。满怀期待地拿着考卷回家,却看见父亲连正眼都没瞧,只是随手将它搁在桌角,像丢下一张不重要的单据。
心中的怒气与委屈爆炸开来,他当场将考卷撕得粉碎,一张张纸片撒向半空——就像现在这些飘落的灰烬一样,无声坠落,却重重砸在他的心上。
此时,书屋的二楼竟传出刨冰机的轰鸣声。
「看来,剂量还是不够。」嫣儿神情严肃的看着林伯勳。
他的意识始终停留在那些他急於想要毁掉的童年里。
林伯勳记得,父亲那台古老的刨冰机,寒气里四处充斥着着薄荷糖浆的气味,後方柜子里躺着父亲的蓝围裙,袖口凝结的红sEW渍正是他八岁生日那天的草莓酱配方。
不对,仔细一看那不是W渍,是纹路。
眼前小西正递上第二杯「童话解毒剂」,不同於上一杯,这杯的颜sE明显更深,从明亮的橘sE变成了W浊的绿sE。
「来,喝一口这个吧。」
林伯勳依旧乖乖将第二杯不明所以的YeT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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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v>他感觉自己好像某部分的记忆正在消逝,同一时间,又有新的回忆正悄悄补上。但可怕的是,他不记得自己忘了什麽。
那天,他走出书屋时,手上多了一本书,一本他从未见过的书。
《冰淇淋车的经营之道》
书名像是一道解不开的谜。他蹙眉,翻了翻书封,又翻不出什麽线索。
「这是什麽鬼东西?」
回到家後,他心神未定地冲了个热水澡,试图用蒸气和水声冲淡脑中的混乱。那本奇异的书就这样被丢在桌上,连封面都没多看一眼。
他还不知道,这本书会改写他的命运。
之後的某个夜晚,并购案的签约在即,他却穿着订制西装,站在捷运口,把从废车场赎回的林家冰铺推车又摆了出来。西装笔挺,油光闪闪的发型,与手中掉漆的推车形成荒诞对b。
他记起那天夜里离开书屋之前,嫣儿望着他,语气平静却像是预告:「如果那些幻觉总是反覆出现,答案或许就在你不愿面对的记忆里。有机会,回家看看吧。」
当时的林伯勳只是困惑,那句话像谜语般回荡在他脑中。他不明白,什麽才是答案?又或是,他连问题本身是什麽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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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v>他总是在追求什麽。
是童年?
是那间已然沉默的冰店?
还是,父母那始终无解的沉默与空缺?
直到某个午後,在办公室里,他无意间看见张晓薇手机上的照片——她怀里抱着孩子,眼神疲倦却平静,那一瞬间,他像被什麽击中般愣住了。那不只是某种画面上的既视感,而是记忆深处的惧意忽然成形。
他终於知道自己在逃避什麽。
於是,他没再犹豫,驱车前往那个多年未曾靠近的地方——老家。
天sE微暗,风把路灯的影子吹得摇摇晃晃。他把那台早该报废的冰铺推车,一路从车尾拖了出来,一寸一寸推回家。轮子吱嘎作响,像是走在时间的齿轮上。家门打开时,父亲站在门口,愣住了。
「你怎麽把这东西也带回来了?」
他瞪着那台推车,眼神里闪过不确定,像是在看一具幽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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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v>林伯勳没有回答。他只是低头把皮鞋上的灰拍掉,走进厨房,打开冰箱,倒了一杯冰水,一饮而尽,喉头像被冷意割了一刀。
父亲不Si心地跟了进来,语气里有怒也有慌:「你把那破车带回来g嘛?你要学我卖冰啊?」
这些年过去後,父亲早已不复当年的模样。那场大病像是一道分水岭,把他的JiNg神和身T都削弱了不少。头发不是掉了,就是花白了,看起来乾乾的,像是没再hUaxIN思整理。整个人瘦了一圈,走路也不像以前那样有劲了。
他有时还是会发火,大声吼人,像想证明自己还是那个说一不二的家长。但他的声音再也不像以前那样有力,反而多了一种气力用尽的虚弱。吼着吼着,听起来不再让人害怕,只觉得有点心酸,像是在撑着一种早就松动的尊严。
「对。」林伯勳缓缓地抬起头,眼神里没有闪避,「那又怎样?」
空气在那一刻像是凝结了。多年未提的记忆像石头从天花板砸下来,砰砰作响。他们之间的距离从未真正靠近过,尤其自母亲离开之後,彼此像被迫活在同一屋檐下的陌生人,一讲话就是战火。
「什麽叫那又怎样?你疯了啊?」父亲的脸胀得通红,声音一下就拔高了几度,「公司好好的不做,你跑来摆这什麽破摊子——你到底在想什麽?」
林伯勳怒气也从x口涌出,像闷烧太久的炉火终於爆开,他一把扯下领带,cHa着腰吼回去:「你知道我已经多久没睡好了吗?你知道我每天工作到凌晨,喘不过气吗?我真的……已经快撑不下去了!」
父亲也炸了,像一颗被点燃的zhAYA0,「谁不累?你以为只有你在撑?我以前也一样,扛着一家老小!你堂堂一个大男人,现在跟我喊什麽苦?丢不丢脸啊?」
说完,他失控地推了林伯勳一把,想把他赶出家门,「出去!这里早就不是你该回来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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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v>林伯勳脚步踉跄了一下,却倔强地站稳了,回头怒吼:「这也是我家啊!我为什麽不能回来?」
两人像两座谁也不肯低头的山,在客厅里僵持着,眼神里都是怒火,但语言始终绕不进真正的心事。他们说的每一句话都不是答案,只是不断往彼此x口戳去的刀子。
沉默像夜sE般降临,情绪的拉扯已经让他们筋疲力尽。林伯勳忽然想起母亲在世时的那个夏天,三人坐在骑楼下吃着冰淇淋,蝉声在耳边叫个不停,那时他觉得世界虽热,却很安静。
如今的他,只想重新找回那一口能让人安静下来的甜。
被父亲赶出家门後,林伯勳无声地坐进车里,空气像是被高温灌满,闷得他连呼x1都费力。他还没发动引擎,手机就震动了起来,是总经理的讯息,一条接一条跳出来,像连珠Pa0一样将他压得喘不过气。
【裁员名单还没给我?】
【再拖下去,就是让公司白白浪费一个月薪水养那些不重要的人。】
「不重要的人。」
他盯着这行字,盯了很久,直到眼睛酸胀,像有针在里头搅动。他打开资料夹,看着那份已经拟好的裁员名单——最上面,赫然是张晓薇的名字。
就这麽刚好,她和母亲同姓。张这个字,像一把钥匙,毫无预警地开启了他记忆最深处的一扇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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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v>他忽然想起了那个总是顶着烈日、戴着破草帽的nV人——他的母亲。
每年夏天,当太yAn还没升起,她就已经蹲在厨房熬煮糖水、削水果、装桶制冰。然後等着天微微亮起,才跟着父亲拉着那台铁皮推车,一步一脚印地走到学校门口,为放学的孩子们准备最凉的一口甜。
那时候的他,站在教室窗边,只要一瞥见父母出现在校门口,心里就升起一种说不出口的尴尬与羞耻。他总是低着头匆匆走过,深怕同学发现他就是那个「卖冰的小孩」。
他的躲避与不耐,爸妈都看在眼里。於是他们开始提早收摊,在他下课前悄悄把推车转进巷子,像个犯错的人一样躲着儿子的目光。从没责怪他,也从没问过为什麽。
而林伯勳一直到长大,才慢慢明白——他们从不是自愿摆摊的。
父亲骨子里是个骄傲的人,眼神总带着不愿低头的光。当年他不顾家里反对、义无反顾地远走他乡,便已经断了作为「林家少年」的身段。而母亲则是毅然决然地和父亲远走,多年来用一台冰淇淋车养活一家三口。
想到这里,林伯勳x口涌上一GU难以言说的哀伤。他将手机反扣在副驾,闭上眼,耳边仿佛又听见推车轮子摩擦地面的声音,还有母亲一边挥汗一边笑着说:「今天卖得不错,回家晚点煮你Ai吃的J汤。」
那份记忆,被他藏了太久,如今却在一句「不重要的人」里溃堤。
他忽然意识到——
这个社会总是那麽轻易地定义谁重要谁不重要,却从不去看那双为了家庭撑起整片天空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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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v>正如张晓薇,正如他母亲,正如千千万万在日常中默默熬着、撑着、不曾喊痛的nV子。
他深x1一口气,启动引擎,手指微微颤抖地删掉了那份名单。
窗外天sE渐暗,但他知道,总有些人,无论社会怎麽标签,都不该被贴上「不重要」的标签。
回想起某年,他因连着几天熬夜加上重感冒,在会议上晕倒後被送入急诊。他躺在急诊病床上,盯着头顶那片过於刺眼的白sE天花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