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八小说网 > 都市言情 > 歙砚烹江山 > 第53章 《秋分笺》

第53章 《秋分笺》(1 / 1)

秋分前三日,宣和画院东隅的丹桂开了第二茬花。沈知白立于廊下,指尖捻着一枚金桂,那香气不似初秋时浓烈,倒添了几分清冷意味。 "先生,颜料已备好了。"小丫鬟捧着一只黑漆描金托盘过来,上面整齐排列着十数个白玉小碟,盛着秋分特调的颜料——以藤黄为主,佐以朱砂、胭脂、石青,恰应了"阴阳相半"的节气特点。 沈知白颔首,素手执起一支狼毫,在宣纸上轻轻一点。墨色晕开如远山含黛,她今日要教学生们画《三秋图》——这是宣和画院秋分时节的传统课业,需在一幅中表现早秋、中秋、晚秋三种意境。 "没骨法最宜表现秋叶。"她对着围坐的十二位学生轻声道,腕间翡翠镯子随着笔势轻晃,"看好了,藤黄蘸朱砂,笔尖再点一点墨,这样落纸便是带着露气的银杏。" 窗外忽有风过,几片黄叶飘进画室,正落在她未完成的画作上。学生们低呼一声,却见沈知白莞尔,拾起一片银杏置于绢面:"秋分三候,一候雷始收声,二候蛰虫坯户,三候水始涸。这叶子上的纹路,恰似蛰虫蛰伏的痕迹。" 这般灵动的教学,是沈知白在宣和画院立足的根本。五年前她以一幅《二十四节气长卷》获圣上青睐,破格擢升为画院最年轻的女待诏。虽因朝中非议未能掌院,却在西偏殿辟了这间独立画室,专授闺阁女子绘画之道。 午时钟响,学生们行礼告退。沈知白洗净画笔,从多宝阁取下一只青瓷罐子——这是她秘制的"桂露凝香",采秋分前带着晨露的金桂,与武夷山老枞水仙同窨,再调入少许蜂蜜与茯苓粉。 "流苏,去请谢家娘子、崔家娘子并周学士府上的三姑娘。"她边吩咐边取出整套兔毫盏,"就说我新得了好茶,请她们申时来赏桂。" 小丫鬟领命而去。沈知白转向画案,从暗格抽出一卷未完成的扇面——江天暮色里,一叶孤舟泊在芦苇荡,岸上有红衣人负手而立。这画她画了半月,每一笔都藏着不敢宣之于口的心思。 "沈待诏好雅兴。" 低沉的嗓音惊得她险些落笔。转身时,裴砚之已立在屏风旁,一身玄色织金飞鱼服衬得眉目如刀,腰间绣春刀缠着秋分特有的茱萸穗子——是她去年所赠。 "裴指挥使擅闯画院,不怕御史参你惊扰宫眷?"沈知白迅速将扇面掩在袖中,耳尖却泛起薄红。 裴砚之轻笑,从怀中取出油纸包:"刚出笼的蟹酿橙。"揭开时橙香混着蟹鲜扑面而来,正是《山家清供》里记载的秋分时令佳肴。他指尖沾了些许汤汁,却浑不在意:"昨夜审完北镇抚司的案子,特意绕到樊楼等头一笼。" 沈知白取来银箸,发现橙盅上雕着精细的缠枝纹——这绝非市售之物。抬眼对上裴砚之的目光,两人心照不宣地沉默。自那年上元夜他在火树银花中为她挡下落下的宫灯,这般隐秘的情愫已流转三载。 "听说兵部张侍郎昨日被拿了?"她岔开话题,将茶筅在盏中打出细密泡沫。桂香随着动作弥漫开来,与蟹酿橙的气息奇妙地交融。 裴砚之眼神一凛:"你从何处听闻?"见沈知白指指窗外经过的宫女,他眉头稍松,"近日少去文渊阁那边。秋决在即,诏狱已关了十七人。"话说得隐晦,手指却在案上划了个"晋"字。 沈知白会意。晋王与太子的党争已波及六部,难怪他眼下泛着青黑。正要开口,远处传来少女们的说笑声。裴砚之迅速退至屏风后,临走前将一物塞入她手中——是枚羊脂玉哨,雕成银杏叶形状。 "秋分后夜长,有事便吹响它。"他的气息拂过耳际,"我在西华门当值,听得见。" 话音未落,三位闺秀已携着秋香色帷幕进来。谢蕴抱着束新摘的芦花,崔瑶腰间玉佩叮咚,周家三姑娘则捧着食盒,嚷着要沈知白尝她做的栗子糕。 "知白姊姊这茶好生别致!"谢蕴捧着兔毫盏惊叹。阳光透过窗棂,在茶汤上投下细碎金斑,确实像极了凝结的桂露。 沈知白笑着讲解:"《本草纲目》载秋分露水可明目,我便想着与茶相合。"她取出早备好的素笺,上面用工楷写着茶方,"诸位妹妹若喜欢,带回去照着做便是。" 崔瑶忽指向多宝阁:"那幅《月令七十二候图》可是新作的?"众人围过去,只见绢本上细腻描绘着秋分三候:雷公收鼓、蛰虫封穴、浅水凝珠,每个场景都配着蝇头小楷注释。 "是给太后寿辰的献礼。"沈知白示意流苏收好画作,转而铺开一张丈二匹的熟宣,"今日既聚齐了,不如合绘《秋闺雅集图》?" 四女各执一笔。谢蕴画廊下鹦鹉,崔瑶描瓶中菊花,周三姑娘负责案上果品,沈知白则统揽全局,不时提点用色之道:"菊花瓣尖要掺少许赭石,方显霜打之态;栗子不宜全用焦茶,须以朱膘提亮。" 正说笑间,宫墙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裴砚之的亲卫在院门外高喊:"指挥使!北境八百里加急!"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屏风后黑影一闪,裴砚之大步流星跨出,惊得闺秀们纷纷退避。他朝沈知白微不可察地摇头,随即解下腰间鱼符扔给亲卫:"调皇城司所有缇骑,即刻封锁九门。" 待马蹄声远去,周三姑娘拍着心口道:"裴大人好生骇人。"谢蕴却若有所思:"听闻北狄可汗遣使求和,怎又起战事?" 沈知白望向裴砚之消失的方向,袖中玉哨硌得掌心发痛。她默默取出先前藏的扇面,在孤舟旁添了只掠水的白鹭——取"一路平安"的谐意。 暮色四合时,闺秀们告辞。沈知白独坐廊下,将剩下的桂露凝香慢慢饮尽。流苏捧来灯盏,忽然"咦"了一声:"先生,银杏叶上怎有字?" 拾起一看,原是裴砚之借落叶传书,以针尖刺出微小字迹:"秋分阴阳平,宜早卧早起。三日后西华门角楼,携《辋川图》来。" 沈知白将叶子收入香囊,转身取出一套青灰颜料——这是用秋分日正午的澄空之色调的,专门为裴砚之备下。窗外,最后一声蝉鸣淹没在暮鼓里,画院屋檐上的脊兽在月光中投下长长的影子。 她忽然想起《东京梦华录》里记载的秋分习俗:百官进秋图,妇人戴桂冠。明日该让学生们画些应节的茱萸纹样了。至于那幅未完成的《辋川图》...她抿嘴一笑,得在山水间藏个佩刀人的背影才好。 流苏在里间铺床,哼着"秋分一夜停,月色千里明"的小调。沈知白挑亮灯芯,开始研磨给太后献礼用的金粉。乱世中,这一方画案就是她的桃花源。笔锋流转间,秋分的露成了画上的霜,心底的惊涛化作了绢本的静水。 却说沈知白送走众姊妹,独倚回廊,见那月到天心,分外清明。秋分时节,昼夜均而寒暑平,连那月光也似被天公匀作了两半,一半照着深宫禁苑,一半洒向市井人家。流苏捧了件月白绫子夹袄来与她披上,道:"先生仔细着凉,这秋分后的夜露最是伤人的。" 知白不语,只将袖中玉哨又握紧三分。忽闻墙外箫声幽咽,吹的却是《折桂令》的调子。她心头一动,想起这原是裴砚之在皇城司当值时约定的暗号。便支开流苏,自往角门处探看。 只见月光里立着个青衣小厮,见礼道:"我们爷说,三日后角楼风大,请姑娘备着那件猩猩毡的斗篷。"说罢递上个缠枝牡丹纹的锦匣。知白启视之,内盛十二枚银杏状的香饼,拿起来轻嗅,竟是御医院特制的安神香。 那小厮又道:"这香饼里掺了秋分日采的柏子仁,最是宁神静气。爷说姑娘近日劳神绘那《辋川图》,莫要熬坏了眼睛。"言毕作揖而去,转瞬便隐在月色里。 知白回至内室,将香饼一一排在宣德炉中,却不点燃。只取出白日未竟的《秋闺雅集图》来看。画中谢蕴执的鹦鹉,崔瑶描的菊花,周家三姑娘画的栗子糕,俱是活灵活现。偏生自己补的那方茶席,总觉少了些意趣。思量片刻,提笔在茶壶嘴处添了缕袅袅热气,顿觉画面生动起来。 流苏进来添灯油,见状笑道:"先生这笔添得妙,倒像是能闻见茶香似的。"忽又"咦"了一声,"这画角怎的多出个玉佩来?"知白低头细看,原是自己在不经意间,竟将裴砚之平日佩的那枚青玉螭纹珏画在了案几之下。忙以颜料遮掩,嗔道:"你这丫头,眼睛倒尖。" 次日清晨,知白方梳洗罢,忽闻画院外一阵喧哗。流苏气喘吁吁跑来:"可了不得!文渊阁那边拿了人,说是兵部的书吏私通北狄,现下各宫各院都要严查呢!" 知白手中玉簪一滞,想起昨日裴砚之在案上划的那个"晋"字。晋王母家正是北境守将,若与敌国暗通款曲......思及此,她急步至多宝阁前,取下那卷尚未完成的《辋川图》,在"华子冈"一处山石背面,以针尖刺了几个几不可见的小孔——这是她与裴砚之约定的暗记,表示"消息已收到"。 正忙乱间,忽听门外一声咳嗽。回头见是画院掌院李大人,忙将画轴卷起。那李大人捋须笑道:"沈待诏好早。太后方才传旨,说要先瞧瞧《月令七十二候图》的草样。" 知白心中咯噔一下,面上却不显,只道:"尚未装裱,恐污了太后凤目。"李大人摆手:"无妨,太后最是爱才,说沈待诏笔下的节气,比那钦天监的浑天仪还准三分呢!" 只得取出画作,细细解说秋分三候的寓意。说到"水始涸"时,特意指出自己以枯笔皴擦表现河床龟裂之态。李大人连连颔首,临行前忽压低声音:"晋王府昨日来人,说要寻个善画人物的。老夫推荐了林待诏,你近日少往西华门那边走动。"言罢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 知白送走李大人,只觉后背已湿了一片。那西华门正是裴砚之当值之处,李大人此言,分明是听到了什么风声。她忙唤流苏取来前日制的"桂露凝香",连饮三盏方定下心神。 午后授课,知白强打精神讲解茱萸的画法。正说到"须以胭脂调藤黄,方显秋实之艳",忽见窗外掠过一道黑影。定睛看时,却是只通体乌黑的御猫,项间金铃在阳光下灿灿生辉——这原是太后的爱宠"乌云盖雪",平日里最是骄矜,今日却直扑她案前,"喵呜"一声,吐出一物。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众学生惊呼声中,知白拾起那物,竟是半枚鎏金铜符!她认得这是宫中传递密件时用的对符,必是裴砚之借御猫传信。忙以袖掩了,笑道:"这馋猫,定是闻见咱们的栗子香了。"顺势将铜符藏入香囊。 待到散学,知白急回内室,取出铜符细看。内侧以蝇头小楷镌着"亥时三刻,老地方"七字。她心头鹿撞,暗想:原说三日后相见,如今提前两日,必是出了变故。 是夜月明星稀,知白借口赏桂,独坐后园。将到亥时,忽闻墙外"嗒"的一声轻响。她取出发间玉簪,在粉墙上轻叩三下。不多时,一道黑影翻墙而入,正是裴砚之。 他今日未着官服,只穿件玄色劲装,腰间却依然佩着那柄绣春刀。见礼后低声道:"兵部侍郎张谦昨夜在诏狱自尽了,死前咬出晋王府长史。"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卷薄绢,"这是北境刚送来的布防图,需借你的画技改几处关隘位置。" 知白就着月光细看,那图上标注的陇山防线竟有三处漏洞!她沉吟道:"若在《辋川图》'孟城坳'处添段城墙,'木兰柴'外画条暗河,可遮掩过去。只是......"话未说完,忽听前院人声嘈杂。 裴砚之身形一闪,已隐在桂树阴影中。流苏匆匆跑来:"先生,晋王府派人来,说要即刻取走前日订的那幅《九秋图》!" 知白心头一凛——这《九秋图》她根本未曾绘过,分明是借口搜查。急中生智道:"你去说,颜料尚未干透,请他们明日来取。"待流苏离去,她转向裴砚之:"此处不宜久留。" 裴砚之却不动,只凝视着她:"三日后我可能要去趟北境。"月光下,他眉眼间竟有几分罕见的柔和,"那玉哨收好了?" 知白点头,忽觉喉头哽咽。想说什么,却只道出句:"秋分后......夜露寒重。"裴砚之会意,自怀中取出个油纸包:"樊楼的蟹酿橙,趁热吃。"言罢纵身一跃,消失在夜色中。 知白回到内室,展开那油纸,里面除了蟹酿橙,还多了张字条:"若闻边关战鼓,勿忧。《辋川图》完工日,即是我归期。"她将字条凑近烛火,待其燃尽,灰烬竟聚成个小小的"安"字。 窗外秋风又起,吹落一庭桂子。知白取来《辋川图》卷轴,在"斤竹岭"畔添了株丹桂,树下画了个负手望月的背影。画毕题跋:"秋分夜,月到天心处,人在客途中。"一滴清泪无声落在题款上,晕开了半个"白"字。 秋露凝在画院青砖上时,晋王府的人踏碎了满庭寂静。为首的内侍手持金漆令牌,孔雀翎在晨光里泛着冷光。 "沈待诏,王爷要的《九秋图》呢?" 沈知白将画笔搁在青玉笔山上,翡翠镯子碰出清响。她今日穿的是雨过天青色素罗裙,发间只簪了朵新摘的木樨,倒比那些满头珠翠的宫人更显清贵。 "公公来得不巧。"她示意流苏捧来檀木匣,"昨夜调制的松烟墨未干,若此刻卷起,怕是要污了晋王殿下的眼。" 内侍尖笑一声,戴着翡翠扳指的手忽然掀开画匣。众人惊呼中,一幅《雪竹文禽图》跌落在地——这正是三年前沈知白为悼念亡师所作的旧作,画上斑竹沾了尘土,恰似离人泪痕。 沈知白瞳孔微缩。她看得分明,那内侍翻找画匣时,袖中滑出半截乌木柄,正是锦衣卫惯用的短刃形制。晋王府此番名为索画,实为搜查北境密报。 "流苏,取澄心堂纸来。"她忽然开口,惊得内侍动作一顿,"既然王爷急着要,我便现场作画。" 十二位学生闻讯赶来时,沈知白已调好一池宿墨。她执笔的手稳如执秤,狼毫点染处,九种秋花渐次绽放。当画到第六种时,笔锋忽转,在萱草叶脉间勾勒出细若蚊足的线条——正是北境传来的密语符号。 "先生,石绿不够了。"谢蕴捧着颜料碟的手在抖。 沈知白余光瞥见内侍正在翻检多宝阁,忽然将朱砂混入藤黄:"秋海棠要用珊瑚色,去取我埋在桂树下的珐琅彩罐来。"这是她们早约定的暗号,藏有密件的珐琅罐就埋在第三株金桂下。 崔瑶机灵,假作被裙裾绊倒,一匣螺子黛全洒在内侍脚边。趁着众人收拾的混乱,周家三姑娘闪身出殿,乌鹊灰的裙角掠过月洞门。 待《九秋图》完成时,日影已西斜。沈知白在画角钤印,忽然以护甲划过未干的印泥,在"知白"二字上添了道朱砂痕——这是示警的标记。 内侍盯着画上栩栩如生的雁来红,忽然道:"咱家听闻沈待诏擅画水图,不知可否添些秋波?" 画室骤然寂静。沈知白望着宣纸上将干未干的颜料,知道这是最后一道试探。她从容执起鼠须笔,蘸取花青与赭石调成的特殊灰调,在画底扫出粼粼波纹。 "此为'镜湖秋波'。"她将笔尖停在芦苇丛中,"《林泉高致》有云,水纹当随节气而变。秋分后阴气渐盛,故用逆锋皴擦,显肃杀之气。"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内侍眯眼细看,那些看似随意的笔触里,暗合着北斗七星的方位。他想起晋王叮嘱"此女画中有谶语",终是不敢冒险,草草卷画离去。 待马蹄声彻底消失,沈知白忽然踉跄扶住画案。谢蕴这才发现,她罗袜上渗着血痕——原是方才故意打翻茶盏时,碎瓷划破了脚踝。 "先生为何不用麻沸散?"崔瑶翻找药箱的手在抖。 沈知白苍白着脸摇头:"嗅觉灵敏者能辨药味。"她示意流苏取来装裱用的浆糊,"速将后殿那幅《早春图》覆在这血迹上。" 夜色降临时,裴砚之翻窗而入,带来满身风露。他看见沈知白脚上缠着素绢,眼中闪过刀锋似的冷光:"晋王府今日带走三幅画。" "都是寻常课稿。"沈知白从发间拔下玉簪,轻轻一旋,簪头竟是个中空的机关,"真正的密报在这里。" 裴砚之就着烛光细看簪中薄绢,竟是北境将领的亲笔血书。他忽然握住沈知白冰凉的手:"三日后太后寿宴,晋王要献《万里江山图》。" "我猜到了。"沈知白抽回手,从暗格取出一卷画轴,"这是他半年前托画院临摹的李思训真迹,但我在青绿山水间添了东西。"展开处,那些金碧辉煌的楼阁飞檐,细看竟是北狄文字的变形。 裴砚之抚过画上朱砂勾勒的烽火台:"秋分后五日,宫中要遴选新的掌院待诏。" 一阵风过,吹熄了烛火。月光透进窗棂,照见沈知白眼底跳动的火焰。她将血书放在烛台上点燃,看火舌吞没最后一个字:"李大人今早暗示,晋王府想要个听话的掌院。" 灰烬落进铜盆时,远处传来第一声晨钟。沈知白忽然想起什么,从袖中取出个香囊:"前日你说夜不安枕,这里面的合欢皮与夜交藤,睡前压在枕下便好。" 裴砚之握紧香囊,鎏金护甲在掌心硌出红痕。他转身欲走,又停步道:"那幅《辋川图》,在孟城坳处添个望楼罢。" 石青颜料瞧着倒比往日的清透。"太后戴着嵌猫睛石的护甲,轻轻划过《月令七十二候图》上的秋水纹,"沈待诏用的可是孔雀石新方子?" 暖阁里霎时静下来。晋王转动着玛瑙扳指,李掌院端着茶盏的手悬在半空,十二位闺秀屏息望着跪在丹墀下的沈知白。 "回禀太后,此色唤作'秋露白'。"沈知白抬头时,发间银镶南珠步摇纹丝未动,"取秋分日五更荷叶上的露水,调和蓝铜矿与青金石末,再以初生蚕茧滤去杂质。" 崔瑶突然轻呼:"难怪昨日先生让我们寅时就去采露!"谢蕴悄悄拽她衣袖,周三姑娘却已接话:"太后您看这水波纹,晨光里竟会泛银光呢!" 晋王忽然轻笑:"沈待诏对颜料如此讲究,不知可听过'石青见火化碧血'的典故?"他指尖叩在《万里江山图》卷轴上,金丝楠木画盒发出闷响。 暖阁温度骤降。沈知白瞥见李掌院在背后比了个"三"字,心知这是提醒她晋王备了三重杀招。她不慌不忙展开随身颜料匣:"殿下说的莫不是《云林石谱》记载的砒霜煅烧法?那等邪术早被画院禁用多年了。" "哦?那这幅画上的朱砂..."晋王猛然抖开《万里江山图》,北境十二关隘赫然在目,"遇热怎会显出黑斑?" 惊呼声中,沈知白接过宦官递来的紫铜手炉。当炉壁贴上"雁门关"处的朱砂时,原本鲜红的烽火台竟渗出墨色,渐渐显出北狄文字! "殿下明鉴,此乃画院秘传'两仪颜法'。"她将手炉移至"玉门关",这次朱砂遇热却化作金粉,"阳火显黑,阴火呈金。前日装裱时炭盆位置有偏,才会留下斑驳。" 太后颔首:"哀家记得宣和画祖的《九曜图》,日光下可见二十八星宿。" "正是。"沈知白叩首,"臣仿效先贤,在这《万里江山图》中藏了《禹贡地域篇》。若以地动仪铜珠悬于画前,月光透过便能投射九州分野。"她突然转向晋王,"殿下可要一试?" 晋王脸色铁青。周三姑娘突然指着画上某处:"你们快看!'孟城坳'的城墙在变色!" 众人围拢过去,只见沈知白早前添绘的城墙正由青转褐。谢蕴嗅了嗅:"有硝石味儿!"崔瑶恍然:"先生用了寒水石入色,遇体温即会变色,这是防人用手触碰!" 太后抚掌而笑:"好个灵巧的心思!赏金丝楠木颜料箱一对,南海朱砂十斤!" 晋王突然发难:"禀太后,儿臣近日得了个西域画师,说这青金石..."他故意顿了顿,"用骆驼泪调和,可千年不褪色。" 沈知白背后的学生群中传来抽气声。她知晋王在暗指她私通西域,却含笑接过话头:"殿下有所不知,骆驼泪实为蓝艾胶,遇龙脑香则化。臣倒觉得,用秋分晨露调色最妙——"她突然将半盏残茶泼向晋王带来的画师。 "你做什么!"画师锦绣袍袖顿时染上茶渍,诡异的是,袖口金线刺绣竟开始发黑。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诸君请看。"沈知白举起画师颤抖的手,"若是用骆驼泪调色,此刻该显靛蓝花纹。可这金线沾了武夷岩茶便发黑..."她抬眼直视晋王,"因为真正的西域金线,是用昆仑乌金拉成的。" 画师扑通跪地。晋王手中茶盏"当啷"坠地,泼出的茶水在青砖地上漫开,渐渐显出个"狄"字——原是沈知白早用明矾在地上写过字! 太后勃然变色:"来人!扒了这细作的衣裳!" 当侍卫撕开画师内衫露出狼头刺青时,沈知白正低头整理颜料匣。她将一枚沾了茶渍的青金石悄悄塞进袖袋——那上面用针尖刺着北境最新的粮草路线。 "沈待诏。"太后忽然唤她,"哀家欲将《月令七十二候图》悬于太极殿,你以为如何?" 沈知白望向殿外如血残阳,想起裴砚之此刻应已带兵出城。她恭顺跪拜:"秋分后雷始收声,最宜悬挂正东震位。只是..."她故意迟疑,"画中蛰虫坯户的藤黄,需避南窗阳气。" 李掌院突然接口:"老臣记得西偏殿有处背阴墙面。" 太后会心一笑:"那便挂在西偏殿吧。" 众人散去时,周三姑娘扯住沈知白衣袖:"先生,蛰虫纹路真不能见光吗?" 谢蕴敲她额头:"呆子,那是要借西殿铜镜把画影投到晋王府的方向呢!" 崔瑶忽然指着天际:"快看!北边起了红云!" 沈知白将袖中青金石攥得发烫。她认得那是狼烟混着晚霞的颜色,而真正的决战,此刻才刚刚开始。 月过中天时,沈知白独自踏入西偏殿。青铜蟠螭灯树在青砖地上投下蛛网般的影子,她数到第九块地砖,指尖触到那道熟悉的裂痕——二十年前,父亲就是在这里教她辨认星图。 "阿白你看,北斗柄指酉位时..."记忆里父亲的手温犹在腕间,此刻却与掌心铜镜的凉意重叠。她将三棱镜卡进灯树第三枝桠的凹槽,月光经过折射,正落在《月令七十二候图》的蛰虫纹路上。 墙壁忽然发出细碎的剥裂声。崔瑶举着烛台从帷幔后钻出:"先生,显影了!"只见那些看似杂乱的藤黄笔触在冷光中重组,竟化作北境十二连营的布防图。 "果然和父亲当年一样..."沈知白抚过墙面上新显的墨痕。当年晋王诬告父亲用《天河图》泄露边防,如今用一种"镜影显形术",终于要反噬施暴者。 门外突然传来甲胄撞击声。谢蕴提着裙摆冲进来:"晋王府的卫队往这边来了!"周三姑娘抱着个珐琅盒喘气:"按先生吩咐,我们把画院所有铜镜都搬来了!" 沈知白快速解下腰间香囊,将其中金粉洒向空中:"瑶儿带五人去东廊摆镜阵,蕴儿负责调整角度,三姑娘盯着更漏——月光再偏西三寸就喊停。" 少女们抱着铜镜穿梭如蝶。当第一道镜光刺破黑暗时,晋王暴怒的喝声已在院墙外炸响:"给本王砸了这些妖镜!" "咔嗒",沈知白扣上最后一片水晶棱镜。蛰虫纹路突然迸射金光,在十八面铜镜间折射出巨大的北境沙盘,阴山隘口的伏兵位置清晰可见。 "拦住他们!"晋王亲卫撞开殿门。崔瑶突然掀开墙角蒙着的素绢——那是沈知白特制的磷光颜料绘制的假《月令图》,遇风即燃,瞬间晃花了追兵的眼。 混乱中,沈知白踩上父亲曾用的檀木画凳,将铜镜角度微调半寸。沙盘投影突然扩展到整面宫墙,惊动了巡夜的羽林卫。 "此乃先帝特许的'秋分观星仪'!"她对着赶来的太后近侍高喊,"晋王殿下私调黑骑军驻扎阴山,证据俱在此处!" 晋王夺过亲卫的弩箭射向镜阵,却被斜刺里飞来的绣春刀斩落。裴砚之玄色大氅挟着夜露卷入门内,刀尖还在滴血:"殿下可知,黑骑军的虎符早被调包?" 沈知白趁机抛出香囊中的金粉。当粉末漫过沙盘投影时,空中赫然显现先帝密诏——正是她父亲用隐形颜料写在《天河图》夹层的平反诏书! 太后拄着凤头杖踏入殿门时,看到的是晋王瘫坐在破碎的铜镜中间。沈知白正将父亲遗留的紫毫笔插入发髻,就像小时候总偷玩他的笔架山。 "哀家记得沈墨。"太后忽然开口,"他说真正的画道不在笔墨,而在光影人心。" 裴砚之默默拾起沈知白散落的玉簪,发现簪身刻着极小的字——"月移影动时,长锋可破万甲"。他突然明白,这场仗从二十年前就开始布局了。 晨钟响彻皇城时,沈知白在父亲遇害的地砖上滴了半盏"桂露凝香"。铜镜残片映出她和裴砚之并立的影子,恍惚间与记忆中父母的身影重叠。 "该去教早课了。"她将显形的北境布防图卷起,"今日讲《韩熙载夜宴图》的屏风透视法——顺便教她们如何在茶汤里写密信。" 裴砚之望着这个把复仇写成丹青传奇的女子,忽然觉得秋分的晨光,竟比上元夜的灯火更灼目。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寅时三刻,画院地窖传来机械转动的闷响。沈知白掀开伪装的《春山图》地砖,露出下面八龙衔珠的青铜台——这正是按父亲复原的张衡地动仪所制。 "龙首对应八方,蟾蜍口中的磁石能辨马蹄轻重。"她指尖掠过铜龙冰凉的鳞片,"当年父亲发现晋王私采铁矿,便是靠此物测得地脉异常震动。" 崔瑶举着烛台的手在发抖:"先生要用它来算晋王卫队的行军方位?" "不止。"沈知白从袖中取出琉璃瓶,将琥珀色液体注入蟾蜍口中,"这是用辰砂与磁石粉调制的'指北浆',遇铜生电。"液体流过青铜凹槽时,竟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谢蕴忽然指向西北方的龙首:"铜珠在动!"只见龙嘴里含着的玉珠开始高频颤动,与二十里外的马蹄声产生共振。周三姑娘忙展开《河图洛书》:"坎位对应休门,卫队走的是官道!" 地窖突然摇晃起来,墙灰簌簌落下。沈知白疾步踏上阵位,将父亲遗留的螭纹玉佩卡进机关:"快转动离、兑两方位的铜蟾!"三个学生合力扳动蟾蜍底座,青铜台内部传来齿轮咬合的咔嗒声。 当第八声马蹄共振传来时,西北龙首突然张口,铜珠"当啷"坠入蟾蜍口中。地面上的铜镜阵随之倾斜十五度,将月光精准投向晋王府书房窗棂。 "成了!"沈知白耳尖微动,"铜镜角度与地动仪完全联动,现在晋王每调动一队人马,对应的龙首就会吐出铜珠..." 她话音未落,东北方龙首接连吐出三颗铜珠。周三姑娘对照《奇门遁甲》惊呼:"他们在东市粮仓附近埋伏!" 地面忽然传来炸雷般的马蹄声。裴砚之踹开地窖暗门,飞鱼服上沾着血迹:"晋王发现铜镜阵了,半炷香内就会杀到!" 沈知白将磁勺放入地动仪中央的八卦盘:"瑶儿控震、巽位铜蟾,蕴儿守乾、坤。"又扯断颈间珍珠项链,将珠子塞进裴砚之手中,"用这个卡住卫队马蹄下的机括阀!" 地动仪突然剧烈震颤。东北方铜珠如连珠炮坠落,显示晋王主力正逼近画院。沈知白突然掀开地动仪底座,露出父亲刻在青铜内壁的字迹:"地龙翻身时,以磁引火。" "原来如此!"她将指北浆泼向铜龙,液体顺着龙身纹路流向八方。当第一队铁骑撞开画院大门时,地动仪突然爆出蓝白色电光,顺着埋在地下的铜丝直窜而出。 "撤!"裴砚之揽住沈知白的腰跃上房梁。下方庭院里,晋王卫队的铁甲在电流中迸出火星,战马嘶鸣着撞成一团。学生们趁机拉动藏在《千里江山图》后的机关,十二面铜镜同时翻转,将地动仪的电光折射成刺目电网。 晋王在亲卫盾牌后怒吼:"妖女!你父亲用这等邪术害人,你竟敢..." "害人的是殿下的贪念!"沈知白将磁勺掷向地动仪核心。八条铜龙突然昂首啸天,口中喷出混着磷粉的烟雾——那是父亲改良的"八龙吐息",遇电即燃。 火光中,《月令图》的投影在烟雾上重组成先帝遗诏。太后仪仗恰在此时抵达,凤目扫过燃烧的诏书:"晋王,你可认得承平二十三年的笔迹?" 裴砚之趁机甩出绣春刀,刀柄暗格射出的银丝缠住晋王脚踝。当啷一声,藏着虎符的玉带扣滚落在地,上面还沾着沈知白特制的荧光颜料。 三更梆子响时,地动仪停止了轰鸣。沈知白跪在焦土上,将最后半瓶指北浆倒入父亲生前种的桂树下。裴砚之默默递上那幅《辋川图》,在新增的望楼旁,有人用朱砂点了盏长明灯。 "磁火焚城..."她轻触画卷上温热的朱砂,"父亲当年就想用这招烧毁晋王私造的兵器库。" 崔瑶突然捧着烧变形的铜蟾蜍跑来:"先生!蟾蜍肚子里有字!"众人围看,焦黑的青铜内壁显出一列小楷:"地动天惊日,丹青照汗青。" 秋分后的第一缕晨光穿透烟雾时,画院的脊兽影子正指向诏狱方向。沈知白执起父亲那支烧焦半截的紫毫,在宫墙弹痕处补了枝傲雪红梅。 "该上课了。"她将磁勺放回平静下来的地动仪中央,"今日教你们《璇玑图》的机括画法——顺便把铜镜阵改装成日晷。" 裴砚之望着她鬓角沾着硝烟却依然挺直的背影,突然想起那夜她说的"笔锋流转间,惊涛化静水"。这女子竟真把血海深仇,酿成了墨香悠长的传奇。喜欢歙砚烹江山请大家收藏:(www.qibaxs10.cc)歙砚烹江山七八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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