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已经被挂了。
她保持着手机抓握的姿势,像应激反应般,一动不动。
晓琴在跟她说话,她听见了,可是听不懂。
她在想,明天有一场很重要的品牌发布会活动,她似乎不能缺席。
可是手已经在她想这些事的时候,买好了回家的票。
快不行了是什么意思?
胃疼又要做手术了吗?
还是快要去世了?
如果快要去世了,她从这里到高铁站,再从高铁站到家,要五个小时,还能看见爸爸最后一面吗?
爸爸怎么可能去世呢?爸爸他还在喝酒呀。
他一定了解自己的情况,如果身体已经那么差了,他肯定会戒酒的呀。
周游的手是麻的,指尖冰凉,失去所有温度。
滚烫的眼泪把她精致的妆容洗的乱七八糟,左眼睫毛粘在头发上,右眼睫毛掉了一半。
晓琴及时给她递上口罩和墨镜,才免得女明星深夜泪闯高铁站这样的词条上热搜。
快一点,再快一点。
快回去看看爸爸怎么样了,快回去安慰妈妈,一定没事的,吉人自有天相。
一定没事的,一定没事的。
周游哭到呼吸困难,却仍攥着拳头,这样告诉自己。
马上就要独立出来了,她马上手头就要真正富裕了,她正在给爸爸攒钱治病,爸爸一定会等她的。
回家的这一路时间太长,周游哭到后来已经没有了眼泪,整个人都是麻木的。
直到车开到家门口。
看到熟悉的房子,像感应到了什么,她的心抽抽的疼,眼泪在她反应过来之前掉下来。
她的爸爸,现在就躺在一张临时搭出来的木板床上。
整个房间冷到缺氧,爸爸却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衣服。
木板床边,两个爱说爱笑的姑姑跪在地上,哭的昏天黑地。
叔叔伯伯们站着,一生要强的四五十岁中年男人们,此刻眼睛也都是红的。
爸爸穿着以前的皮鞋,躺在那里,就像睡着了一样。
可他脸上为什么盖了一张纸?
妈妈走上前,颤抖着手把那张薄纸拿下来。
她一开口,忍着的眼泪便掉下来:“亦真啊,要睁开眼睛看看吗?你闺女回来看你了。”
爸爸死了。
她的爸爸死了。
她的爸爸不会睁开眼睛了。
这个事实终于摆在她眼前。
周游没哭,她不知道为什么,急得跺脚,声音是抖的:“你们看,他眼睛用力睁着一条缝呢,他没走呀!!!”
她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尖锐,却没有人看一眼。
大家只是在听过她的话以后,哭的更凶。
堂哥在她身后拽着她,不让她再往前。
她用力甩堂哥的手,绝望的呐喊:“别拽我呀!!我去叫他起来呀!”
堂哥的手甩不开,最疼她的表姐非但不帮忙甩开堂哥的手,还过来抱住她。
周游慢慢跪在地上,声音低的像哀求:“别拽我呀……”
我爸爸没死呀……
可是爸爸,那么薄一张纸盖在你脸上,你为什么吹不起来?
老家的规矩,每天晚上抖要给逝者守灵。
每一天晚上,周游都在。
姑姑们,叔叔伯伯们,堂哥堂姐们,都劝她去睡一会儿。
周游不是不想睡,她是睡不着。
一闭眼,全都是小时
候。
当世界还小的时候,爸爸是很好的爸爸。
妈妈不给买的东西,只要带爸爸去,爸爸都会给她买。
爸爸带她去音乐学校报名,爸爸带她去北海道看雪。
那时候爸爸还有些胖,不像后来,脸颊瘦削到凹进去。
记忆断了一层,周游猛地睁开眼。
她连鞋都忘了穿,飞奔下楼。
她终于明白,她对爸爸的感情不是讨厌,更不是恨。
她讨厌的是长大后忽视她的爸爸,因为她希望爸爸可以一直像小时候那样爱她,就像她一直爱爸爸一样。
她讨厌的是酗酒的爸爸,因为她希望爸爸的身体健康,她还想带爸爸去好多地方,她想让爸爸知道,她现在可以让家人过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