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到智力模糊的霍棠终於从那忽然而长久的沉默了嚼出了不对味儿,但神奇的是蒋檀放开她脖子胳膊肘转到她肩膀的时候,她回头的角度竟然变大了些,於是就更加用力地转过头去看蒋檀,看出她满脸落寞的样子,才反应过来自己问了不该问的:“那个,你们……分手了啊?”
——她可能是疼得脑子不太好使,没反应过来她问了一句比刚才更不该问的。
蒋檀轻轻笑了一下,“他牺牲了。”
霍棠忽然破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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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驍带著技术部门分析的各项数据,换了衣服回空勤楼办公室的时候,歼击航空兵部队的副队长孟凯歌正坐电脑后面写材料,听见开门声抬头看了一眼,“回来了,怎么样?”
沈驍在自己桌上拿起保温杯接了杯水:“吐了俩。”
孟凯歌放开了滑鼠,“谁啊?”
沈驍仰头干了半瓶子水,“侯勇和伊博延。”
孟凯歌对此感到十分意外,“这几个女飞可以啊,居然都挺过来了!”
“不只挺过来了,表现还都很亮眼。”沈驍把手里的数据分析递给了孟凯歌,自己回到办公桌后面,坐在椅子上开始拉抽屉找东西,那边孟凯歌一目十行地看完分析嘖嘖称奇,他这边把东西翻得叮噹乱响也没找到想要的,顿了一下才想起来,“老孟,我那瓶药油是不是在你那儿?”
“对啊,上次我腰疼你不是给我了吗?”孟凯歌放下数据分析站了起来,走到沈驍身边不確定地上上下下把他打量了一遍,“你受伤了?”
孟凯歌反应过来了,“哦,霍棠啊?”
沈驍奇怪地看著他:“你在我身上按监控了?”
“那失速尾旋你就跟她一个配对儿了啊,刚下飞机就来要药油,你没受伤,那还不就是她?”
“那叫『结对子』,再不然就是『搭伴儿』,你会不会说话?照顾一下女队员的情绪行吗?”沈驍站起来不轻不重地给了他一拳,“別磨嘰,药油呢?”
作为挨了一拳的抗议,孟凯歌把还拿在手里的那几页分析数据拍回在了沈驍的桌上:“那玩意谁能成天揣身上?宿舍呢,等我晚上回去给你送过去。”
沈驍一怔,拍了下脑门儿——最近忙忘了,上次孟凯歌腰疼还是他在宿舍里帮他抹的药,为此还管厨房的大师傅要了一卷保鲜膜……
“誒,”沈驍叫住要回座位的孟副队,“你把那捲保鲜膜也一起还我。”
孟副队一时无语,真情实感地骂道:“铁公鸡变的吧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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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这次的按摩和烤电都做完了,霍棠也没从刚才那猝不及防的扎心真相里缓过神来,她一个肩膀连著半个后背都被蒋檀按得特疼,她自己都不敢碰,坐在床上,看著蒋檀欲言又止。
蒋檀把按摩垫扔进了医疗垃圾桶,收拾了烤电的设备,直到她离开理疗室,都没再说过一句话。
霍棠心里的抱歉因为蒋檀的离开而被拉到最大,她懊恼地拍了自己一巴掌,骂了一声“让你哪壶不开提哪壶”,穿好外套从床上下来想去找蒋檀道个歉,刚要出门,却跟又折了回来的蒋檀走了个对面。
“你……”霍棠看见了她手里的那两杯据说每年销量都能绕地球几圈“香飘飘”奶茶。
蒋檀笑吟吟地看著她,“喝吗?”
霍棠没想到在这里还能看见香飘飘,没出息地结巴了,“你……你这是……?”
蒋檀非常熟练地刷刷两下把奶茶杯打开,在饮水机下面接了水,递了一杯给霍棠,“喝点甜的心情好。”
本来霍棠也爱喝奶茶,就是目前所处环境条件不允许,但这会儿她心思却无法放在奶茶上,杯子放在手里她都忘了搅合,目光都在蒋檀身上,连说话也因为刚才的事儿而变得气短了,样子像只小偷腥猫,“檀姐,你不生我气啦?”
蒋檀莫名其妙,“我为什么要生你气?”
霍棠不会劝人,说別的她能口若悬河,唯独看人难过的时候想劝劝,绞尽脑汁也憋不出来什么,因此也只能干巴巴地问她:“那你也……不难过了?”
“难过,”蒋檀也没遮掩,“但是情感这种东西,总是会隨著时间的推移而越埋越深的。”
霍棠注意到,她用的是“越埋越深”,而不是越来越淡。
霍棠没处过男朋友,说別的她其实无法感同身受,但是说“牺牲”,她却有种微妙的共情。
航空兵每年都有死亡名额这不是秘密,霍棠在学校的时候,就曾学习过某某飞行员试飞牺牲的杰出事跡,她不敢问蒋檀她男朋友是干什么的,但既然用的词是“牺牲”,那就一定是把生命献给国家和人民了……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出事前可能也没有任何预兆,很有可能就是蒋檀上午还在跟他说话,下午她的男朋友人就没了。
霍棠这个局外人只是脑补著想想都受不了,何况是蒋檀这个亲身经歷的人……
她又陷入沉默,倒是蒋檀看她一直呆愣愣的,过来替她把奶茶搅了搅,“已经没事了,也过去几年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蒋檀换了话题,霍棠是鬆口气的,否则的话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应对眼下的这种蓄满悲伤的情绪,闻言立刻从善如流地下了台阶,“疼,不是胳膊疼了,肉疼。”
“你活动活动我看看。”
於是霍棠转了转胳膊,又动了动脖子,“我脖子以前回头回到这儿就疼,”她说著跟蒋檀比划了一下,“现在已经能转到这里了。”
蒋檀看她木偶似的转来转去,笑了起来,顺嘴逗了一句:“嗯,再做几天理疗说不定就能转体360度了。”
霍棠把头转了回来,脸上多云转晴,“嗐!”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