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皇后眸色一僵,半晌后回过神来,目光才落在顾桓祁的指尖处,半信半疑地将桌案上的记档拿起来,却发现上头记得是十月下旬那次,顾景澈感染风寒。 一瞬之间,从隔岸观火变成了深陷泥沼。叶皇后毫无半点准备地就被拉入了今日这战局中。 见叶皇后的瞳孔微微瞪大,沈清和想起从前在诚王府里学医术时曾看到过:麻黄,是治疗幼童风寒可用的药物。 顾景澈体弱多病,每到换季便会感染风寒,每次都要近半个月的时间才能痊愈。顿时明白,碧凰宫中也曾有过麻黄。 “千秋节前后,景澈病了,皇后应该还记得吧?”顾桓祁目视着前方,摩挲玉坠的手未停,声音不轻不重,却冰冷到了极点。 仪嫔低垂的眸子睫羽轻颤,眸色微变,眉心聚拢一刹,又瞬间归于平静。 “可是皇上...”叶皇后道:“臣妾不曾动过景澈的药。” 顾桓祁冷笑一声,薄唇微启,吐出四个字来:“谁知道呢。” 叶皇后的脸上浮起一丝不可置信,恳切道:“皇上,景澈是臣妾的孩子,臣妾如何能眼看着景澈遭受病痛的折磨而将治病药材移作他用呢?” 顾桓祁摩挲着玉坠的手稍稍一顿,转头看向叶皇后,眸色冰冷,幽深如枯井,只一句:“是吗?”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就如霹雳一般降在叶皇后的头上。 当初叶皇后为了解除自己的禁足,命人将自己的两个月大的儿子推下水,如今再说自己疼惜幼子,即便是真的,又有谁会愿意相信呢? 仪嫔似乎听出了些门道,以丝绢拭泪时,飞快地抬眸,觑了一眼叶皇后的脸色。 那日重湘宫起火,皇帝将自己扔在了尚宸殿外,温沅出门打听重湘宫之事时,知晓重湘宫的佩兰感染风寒,药物中的麻黄可使女子小产,这便心生一计,既落了纪常在肚子里的那块肉,又能让宸贵妃失宠。 可如今看来事情与自己想的并不一样,碧凰宫里竟然也有麻黄,局面愈发混乱,眼下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才是最稳妥的。 叶皇后旋即跪下身,双膝砸地,“皇上明鉴,臣妾当真不曾做过啊!” 见叶皇后跪下,沈清和也只能一并跟着跪下了身,低垂着头,不说话。如今局势尚不明朗,顾桓祁心中在想什么沈清和尚未看透,不如就先看着,待先看清了局势,再为自己谋划也不迟。 佩兰仍在轻咳着,咳嗽的声音中甚至能听出身体的震颤。 顾桓祁朝站在门口的小源子道:“你去,将重湘宫寝殿榻上的那樽香炉拿来。” 听见事关自己宫中的香炉,沈清和眼尾抽搐一下。 说完,顾桓祁的目光在佩兰的身上停留了片刻,而后又朝自己脚边的叶皇后道:“皇后说自己不曾挪用过景澈药方中的麻黄,那又有何证据证明那个小宫女曾挪用了她方子里的麻黄呢?又是用何种方法将这麻黄放进了纪常在的安胎药中?” 叶皇后万万没想到自己方才质问佩兰的话此刻竟都成了对准自己的矛头,“臣妾...失察...还望皇上恕罪。” 顾桓祁长舒一口气,端起手边茶盏,这才徐徐进了一口,悠悠道:“是失察还是刻意为之,待会儿就知道了。” 又过了一会儿,小源子从外头回来,隔着衣袖,将一尊极简朴素净的小香炉搁在了顾桓祁的手边。 那炉子上仍燃着丝丝缕缕的青烟,或许是外头太冷的缘故,那香炉刚拿进屋子里,上头便已经布上了一层水雾。 顾桓祁将那炉子启开,随手用茶盏中的茶给香炉里头的火灭了,朝乔太医伸手示意,“看看,这里头有什么。” 乔太医颔首领旨,躬着身子上前,用手指从香炉里头捏出了少许还未燃尽的香料,在手心里细细抹开,凑近鼻尖闻了闻,“这香料中似乎是有...沉香...白茶香...还有一味...” 乔太医舔了舔嘴唇,不敢继续说下去,又重新深深嗅了一回。 顾桓祁抬头,与乔太医四目相对,等他给自己一个答复。 乔太医才弱弱道:“回皇上的话,微臣不通香料之事,只是这里似乎有一味...” 直到看见顾桓祁朝自己点头,乔太医才终于试探似的小声道:“有一味麝香...” 听见麝香二字,殿内众嫔妃皆变了神色。 不由看了看那香炉,又看了看跪在一旁的宸贵妃。 沈清和亦是一副惊讶模样,凝眉看着那樽熟悉的香炉,满脸写着不可置信。 宸贵妃七月回宫,这四五个月以来,皇帝留宿重湘宫的日子最多,有一回甚至一连五日都宿在了重湘宫。 可即便如此,却不曾见宸贵妃有好消息,原来是寝殿的香炉燃了麝香。 顾桓祁一边点头,一边以手背抚平了自己衣衫下摆上的褶皱,笑道:“乔太医说自己不通香料,可却闻出了大半。这香名为一分春,是朕为大皇子顾景熙所调配的香料,满宫中只有朕与重湘宫可用。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可朕在调配这香料时,用的是沉香,雪松香与白茶香,不曾用过麝香。佩兰...”顾桓祁往前探了探身子,手肘撑在大腿处,漆黑的眸子中看不出情绪,“这麝香,你可知道?” 佩兰抬起头,看着顾桓祁的双眼,声音开始颤抖了起来,“奴婢...奴...婢不知...” “你若是就这么招了,朕才觉得奇怪呢。”顾桓祁冷笑一声,又看向叶皇后身后的桂落,“佩兰是皇后身边的桂落送进重湘宫的人,说是皇后觉着宸贵妃身边伺候的人太少了,这才找了几个伶俐的给宸贵妃挑选。朕记得,那日除了两个会做饭的,宫女里,就是这个佩兰了,识字、细心、又周全...” 叶皇后回眸,与身后的桂落对视了一眼,桂落摇头,示意自己并不知情,急忙同顾桓祁道:“皇上,奴婢不曾啊...” “不曾什么?”顾桓祁舌尖顶腮,眸中绽出厉色,不耐烦地冷声问道:“不曾将佩兰带去重湘宫,还是这个佩兰不曾被留下?” 桂落知道自己一时情急抢了话,赶忙噤声,又低下了头去。 顾桓祁看了身旁的小碟子一眼,小碟子会意,上前两步走到了桂落的身前,以左手手指捏住了桂落的下巴,迫使桂落抬起头来与自己对视,轻声道:“对不住了,桂落姑姑。” 说罢,右手手掌高举,重重落在了桂落的脸上。 桂落的唇角即刻便淌出血来,脸肿的老高,五个紫红色的指印清晰可见。 “皇上没问你,你便不必答!”厉声说完,小碟子不忘了朝桂落躬身揖礼,而后倒退两步,退回了顾桓祁的身后。 天子震怒,在场之人无不惶恐,一个一个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喘。 顾桓祁收回目光,继续道:“重湘宫中,得以入寝殿伺候的,唯有小路子、芜花与佩兰三人,而这香料中被添了麝香,偏偏是在佩兰进了重湘宫后,才有的。” 说完,顾桓祁再次看向沈清和身后早已被吓哭的佩兰,“你现在,可还有什么想说的?还是,需要朕派人去你的包袱里搜一搜,看看有没有麝香。” 佩兰跪行两步,两颊已经满是泪痕,整个人似一只受了惊的小猫一般,浑身颤抖着,声音也怯怯的,“回皇上的话,奴婢...奴婢是受皇后娘娘指使,是皇后娘娘要奴婢跟着桂落姑姑进了重湘宫伺候,让奴婢找机会将麝香放进娘娘寝殿中的香炉里...” “你胡说!”叶皇后怒叱道:“本宫何时曾见过你?曾命你行此事?” 佩兰又往前跪行了几步,朝叶皇后伸出手,又在半空中收回,抽噎道:“是奴婢办事不利,奴婢只求皇后娘娘可以放过...放过奴婢的家人...” 叶皇后瞪大了眼睛,不知事情为何会发展到这般境地,一把攥住了顾桓祁的衣角,用力到指节泛白,“皇上,臣妾不曾啊,臣妾不曾见过她,更不曾做过这些事。” 顾桓祁甚至看都没再看叶皇后一眼,朝佩兰扬了扬下巴,“朕可保你家人无虞,你尽管将实情禀报就是了。今日这麻黄,又是怎么回事呢?” “麻黄...”佩兰低头吞了一口口水,唇角微微抽搐一下,似下定决心般道:“是皇后娘娘知道纪常在...有孕,又知道...麻黄可以使有孕之人...小产,便将二皇子药方中的...麻黄留了下来。后来又怕事情败露,便让奴婢想法子在冬日里头得了风寒。如此,奴婢的药中便能有麻黄了,待到事发之日,便让奴婢指认是宸贵妃娘娘指示奴婢。” 仪嫔闻言,攥着丝绢的手更加用力了起来,和身旁的温沅对视了一眼。温沅皱着眉头,朝仪嫔摇了摇头。两人赶紧装作无事发生的模样,低下头,不敢言语。 后宫争斗波诡云谲,顺着一条线索往下撕裂,掏空,竟成了眼前这副模样。若不是因为麻黄之事是自己所为,仪嫔自己都快要信了这佩兰的话了。 “你胡说!”叶皇后猛然转过身上前,重重的给了佩兰一耳光,尖锐的护甲划破了佩兰本就消瘦的脸庞,“本宫何时见过你,何时曾让桂落见过你!说是谁指使你攀咬本宫?” 佩兰捂着脸,惊恐地看着叶皇后,不知是惊吓还是后悔,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混着脸上的血,看着格外狰狞可怖。 “是你!”叶皇后指着沈清和的鼻尖,阴沉着脸厉声道:“沈清和,是你!” 沈清和冷笑一声,仰头直视着叶皇后,“皇后娘娘是不是搞错了,臣妾与纪常在才是此事的受害者。” 佩兰抽泣不止,血水从脸颊滑落,在衣裙上滴出一朵一朵的花。许久,终于崩溃大喊道:“奴婢为皇后娘娘做下那么多错事,清安桥,桂花油,还有从前夏氏腹中子...事已至此,只怕皇后娘娘也留不得奴婢了,奴婢自知罪孽深重,这便为自己赎罪!” 说完,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转身一头撞死在殿内的柱子上。喜欢知情微请大家收藏:(www.qibaxs10.cc)知情微七八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