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过了午后,朝臣们在公廨用了午膳,道一句再见,便各自归家去了。
盛夏的天格外难熬。
骑在马背上,太阳明晃晃地晒得厉害。
马车里又热得跟蒸笼似的。
家里边阔绰些的,便提前在车厢里备上冰瓮,用以解暑,到时候马车直接驶入家门,来回都不受什么热。
新近上任的吏部?侍郎邹处道就属于家里阔绰的那一类。
马车辘辘向前,他坐在里头?翻阅从公廨带出来的文书,吏部?职权颇重,然而内中诸事也是?千头?万绪,耗人心神。
他初来乍到,根基尚浅,容不得丝毫马虎。
如?是?行进了将近两刻钟,马车忽然间?停下了。
邹处道起初也没在意,毕竟神都乃是?天下雄城,人口超过百万,即便他们走?的是?城中的官道,可遇上交通拥堵,似乎也并不奇怪。
哪知道却?听车窗外有人叫了声:“邹侍郎,我家主人乃是?你的旧识,她有几句话想要问你。”
邹处道还以为是?有人要来跟自己攀关系,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掀开?车帘去瞧,为之一怔。
与自家马车并行的马车颇为庄丽,绝非蓬门小户所?有,车前并不曾悬挂灯笼,却?不知主人家姓氏为何。
他心里边起了一点波澜,又不愿下车往别处去,当下吩咐车夫寻了条僻静的巷子,把?马车停下了。
不多时,那马车也跟着过来,只是?车上的人同样没有下车,安坐不动。
邹处道便知道对方也不愿对外暴露身份,心下愈发觉得此事古怪。
正狐疑间?,却?见那马车里边伸出一只手,掀起车帘,露出一张芙蓉美人面来。
邹处道初见一怔,回过神来,身体不由得为之巨震:“你——”
出现在他面前的,不是?闻小娘子之母张娘子,又是?何人?!
张娘子死死地攥着手里的帕子,省却?了所?有的客套和寒暄,开?门见山地问他:“邹处道,我的孩子呢?”
她咬紧了牙根,按捺住心里汹涌起伏的情绪,问他:“当年,我让孟思齐把?孩子交付给你,为什么我之前使人去打听,别人却?都说你只有一个女儿??!”
邹处道尤且还处在惊愕之中。
他哪里想得到,正是?春风得意时候的自己,却?在神都城里遇见了多年之前被他抛弃的旧人?
且看她的衣着和妆扮,也极富丽,知道自己在做何职,竟然还敢上门对峙,可见心里边多少也是?有所?倚仗的。
邹处道实在惊骇,又因为摸不清她的底,当下更不愿与她撕破脸,当下口中含糊道:“这?件事情啊……”
张娘子出身欢场,见多了男人的口蜜腹剑,看他闪烁其词,当下便冷笑一声:“邹处道,你不要想着跟我耍什么花花肠子,我今天既然来找你,自然做足了准备!”
她说:“但凡叫我知道你有一句话扯谎,我马上敲锣打鼓闹到你家门前——你要是?不信,就只管试试看!”
张娘子这?么说,其实是?在诈他。
她的确打探过邹家的情状,但要说真的有意把?事情闹大,那就不甚真切了。
她有女儿?,尤其这?个女儿?从前还跟邹处道妻室的娘家子侄议过婚,但凡有点可能,她就不会?把?事情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去。
但邹处道哪知道这?些?
他能看到的都是?张娘子刻意展示给他看的东西?。
这?个女人眼睛里含着恨意,对他知之甚深,且此时此刻,背景成谜……
短暂地缄默之后,他不得不如?实说:“我也不知道他在哪儿?……”
张娘子听到这?话,只觉得酷暑时节里,一股寒气顺着脚底一直冲到脑内了:“你不知道,你怎么会?不知道?!”
她声色俱厉:“我托孟思齐把?孩子交付给你,难道你竟没有见到他?!”
面前人的神色太过于狰狞可怕,邹处道下意识就要将事情推脱给第?三?人。
然而张娘子反应得更快:“邹处道,你不要以为这?件事情是?死无?对证了!”
“……孟太太虽比你大了个十几岁,但也未必就已经作古,我已经使人去青州寻他,如?若他所?说与你所?说对不上号,我绝不与你善罢甘休!”
邹处道喉咙发干,不得不如?实说:“我真的不知道那个孩子在哪儿?,当年,孟思齐是?带着孩子去找我了,但是?,但是?……”
他“但是?”了几句,终于还是没有“但是”出什么来。
张娘子死死地盯着他,只觉得人怎么能冷酷无?情到这?种程度:“但是?你没有收留他,是?不是??”
邹处道面有难色:“你也知道,我那时候已经在跟宁家议婚了,要是?叫人知道……”
“好,好好好!”
张娘子不愿再与他继续攀扯下去了:“邹处道,我给你三?天时间?,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我要知道我的孩子现在在哪儿?。”
她说:“孟思齐不是?你,我相?信他不会?像你一样将一个活生生的孩子弃如?敝履的。”
邹处道额头?沁出汗来:“你不要为难我了,好不好?天地之大,就三?天时间?,我上哪儿?去找一个失散了这?么多年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