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夫人却是提醒她一句——生死在前,自己却也另生心。从前佛奴在跟前,日日得见。后来他去了王府,纵然心里恼着,却也知道他安全。可是梦里一段谶言,又知洪水真的险些应验。这一念之间的生死交界仿佛勘破时的劫难,叫黛玉恍惚之后明晰——至少今生,她心中不愿与佛奴分开。
姐弟也好,旁的也罢。他们已经在一起走过太久太久,像是互相书写的书卷,生命留在对方的字里行间。
心念定下,黛玉就不再纠结。她却自有一番直率,一心一意,绝不拖延。
林言知道她的性情,因此才在听明她话里的意思时高兴到跳起来。
“姐姐,姐姐——”他心里有点别样的计较,从前不叫‘姐姐’是因为存下爱慕,不愿提醒自己二者的亲缘。可这会又别扭起旁的,比较从前宝玉惯说的‘好妹妹’,心说自己怎么就不能叫‘姐姐’?
他一声叠一声地唤着,直把黛玉听得不好意思起来。只是手掌刚在林言脸前晃一下叫他住嘴,这人却还昏着脑袋,顺杆向上,把脑袋扣在她掌心里面。
“姐姐......”这会应该说什么?说‘我会对你好’或者什么一生一世的誓言?林言从来一心一意对着黛玉,黛玉知道这个,因此只在他说‘我回来了’的时候红了眼睛。
林言直起身子,他脸上还挂着激动过后的薄红。可他并没有在此时便急着商定婚事,而是思量半响,直到那点薄红尽数褪下去。
“姐姐,我可能得等一等才能入赘回去。”
黛玉没纠结他的用词,但为他话里的‘等一等’心里一紧。
“为着弹劾事?”
“不全是。”林言摇摇头,依旧坐在一掌宽的炕沿上,两个人的膝盖抵在一起:“姐姐如今给我个准信,我心里实在高兴。只是现在时局不明,我总要把事情了结了,才能叫咱们日后都安心。”
见黛玉张口欲语,林言又赶忙声明。
“并非我不愿与姐姐同舟共济——只是此刻连我自己也不知后续,姐姐做个事外人,兴许还能知道些局外的声音。”
黛玉面上的怔愣消散些,她叹一口气,大概也猜到林言担忧的是哪件事。
恰恰是相识太久,交情太深,一起做过的事那么多,这时才想不出对方究竟会在哪边发力。
以林言对秦向涛的了解,他即便恼了自己转向太上皇,也绝对不屑于用暗地里栽赃的主意。但是他到底是秦家的公子,姐姐外甥都在宫里,他不可能违背皇帝的心意。
那位皇子应当行三——皇上身体不大好,膝下子嗣中年岁最大的也不过十几岁。
说到这件事,两个人的神情都更谨慎些。
“我之前想过,最有可能做文章的便是北阆一行。那里战败与缺粮的罪行现在都被安在方将军身上,但方将军是太上皇身边的老人。即便皇上有心把我与方将军身上的案子关联,太上皇为着不使部下寒心,再怎样也不会置之不理。”林言说到这个很自信,他裂开嘴笑一下:“姐姐,我不要坐以待毙。只等着旁人来救,之后只会落到更无助的境地。太上皇没有给我回旋的余地,但我还要跟他证明我的‘价值’。”
这样轻描淡写论述‘价值’的样子叫黛玉有些心疼,林言注意到她闪烁着的眼睛,安抚似的笑着,又伸手握住她的手。
“这一场风险我躲不过,摇首乞怜也寻不到生机。更何况我已经决心冒这一个风险,最好能借此为你我二人挣一个更好的前景。”林言一把攥住黛玉的手,温暖融化在两个人的手中,分不清是谁的:“
但若是拖累你,我是死也不愿的。”
“姐姐若是想留在京城,便是此处的铺子房屋与金银——斐夫人想来很愿意照顾姐姐,淮安王妃虽说心思深,但她答应了的事,也一定会放在心里。”林言说到这里一顿,手上的力气一重,随即又怕黛玉疼了似的更松下几分:“若是想走——我在苏州、扬州都另外置办了宅子、田地,也留有银钱……父母亲留下的东西都在那里,够姐姐留用了。姐姐且说思家,夜半梦回得父母嘱言,就回扬州去,总之不要再回荣国府里。”
林言的声音响着,黛玉的心里却苦涩更深。她伸手拂过林言的鬓角,眼睛里是化不开的疼惜。
“姐姐——”林言笑着,在这样温柔的触碰下,他准备的余下的话半句都说不出口。他知道自己在一个险地,却不甘心再也见不到她去。
曾经林言庆幸自己是林家的义子,却也怨自己是林家的义子。神仙样子的姐姐是他的水中月,镜中花。遥不可及,偏偏近在咫尺。他从不敢让人知道他的心思,怕的不是自己,而是有人借由这个重伤她。
姐姐,姐姐。
一声声,一声声。从小到大,他学步是她带着的,他学话是她教的。她生在花朝节,他生在洪流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