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方才坐那艘船来的那人,应当是个年轻男子。我在对岸眼见着他先去了对街,随后便往你家店铺里来了,绝对错不了。”
如是两番,掌柜的已有些不耐烦。
他旁的没看出来,只看出对方并不是来光顾他的生意的,当下板起脸来。
“客官若无旁的事,便自请离去吧,莫要耽搁小店做生意。”
那大胡子神色焦急,左右张望一番、似是在确认四下再无旁人,这才从那沾了油渍的围布里掏出一块军牌来,声音严肃地说道。
“官府办案,还请掌柜行个方便,莫要声张。”
老谭低头望一眼那块沾了面粉的军牌,又看看眼前这胡子拉碴的北方汉子,刚想破口大骂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什么阿猫阿狗都敢出来冒充官府中人了,可还没来得及开口,下一刻,一名穿甲佩刀的高个子小将大步而入,见了那大胡子恭敬行礼道。
“陆参将。”
陆子参点点头,不放心地追问道。
“后街可带人堵好了?”
郑沛余点点头。
“事出紧急,只好叫了樊大人的人来帮手。不过督护正巧已入城,眼下正赶过来了。”
陆子参长舒一口气,又转头看向那一脸呆滞的掌柜。
“人在哪里?”
所谓“财生官,官便来压身”,老祖宗所言当真句句属实。
老谭心下一万个庆幸方才没有嘴快说些掉脑袋的话,嘴皮子哆嗦了片刻才找回原本的位置。
“就、就在内间量衣,不过进去有阵子了……”
他话还没说完,便觉眼前一花,那大胡子参将早已冲入内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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熏了香的内间透着阵阵暖意,踏入其中的陆子参却莫名觉得两臂上的汗毛根根立了起来。
他将这种感觉归结为自己曾在战场上积累下的经验与本能,是以转过那最后一道屏风之前,他很是调整了一番心态。
离开军营的这些日子,他一日也没有懈怠过,刀日日打磨擦拭,招式也在琢磨精进。他对自己的双刀有信心,就算那屏风后的人是这江湖中一顶一的高手,他也要拼尽全力拖住对方、撑到他家督护前来。
横竖不过一死,死于江湖乱斗亦或是战死沙场并没有什么分别。
从跟随督护做事那日起,他便已做好了迎来这一天的准备。
陆子参收敛气息,双手按在刀鞘之上,抬脚小心向屏风后探去。
并不宽敞的量衣间中只有两个人,两人气息吐纳的声响清晰可闻,显然都并非习武之人。
陆子参略微松一口气,但亦不敢彻底松懈下来。毕竟江湖中多诡异功法,难说是否有人故意伪装,那屋中又是否还有第三人埋伏在暗处。
裁衣女正跪在地上,面上一副有些惶恐的模样,陆子参将目光转向那正中站着的年轻男子身上,声音中难掩冷意。
“可是在下来的不是时候?搅了公子的好事?”
他话说出口,半晌过后,那年轻男子才转过身来,陆子参这才发现,对方的衣襟处不知为何被扯开了一个口子。
下一刻,一道温和而平静的声线在小间内响起。
“兄台莫要误会。这位姑娘方才为我量衣时不慎勾破了在下的衣襟,她心怀愧疚,可在下却并无苛责之意。”他说罢顿了顿,转头望向地上的女子,“敢问姑娘,在下所言可句句属实?”
那声音温润如玉,好似只要用这把嗓子说出口的每一个字,不论是何内容,都会莫名令人信服。
陆子参自认这些年跟随邱陵走南闯北,也算是见识过一些人物,可眼前这位的气质,当真还是能排得上位的。
但人不可貌相,所谓衣冠禽兽他也不是没见过。
陆子参目光凌厉地扫视整个小间,发现四周桌椅摆设皆整洁,没有被冲撞推搡过的痕迹。何况,这男子若要行那龌龊不轨之事,总不至于自己先被扯破了衣襟吧?
想到此处,他又望向地上的裁衣女。那女子仍低着头,瞧不清脸上神色,声音却仍有些颤抖。
“皆如、皆如这位客官所言……”
可若只是扯坏衣领,当真会惊惧至此吗?
陆子参心头那片疑云久久不散、却也得不到答案,只得放低声音问道。
“姑娘莫怕,我不是什么歹人。你若有什么事大可……”
他话还没说完,那裁衣女却已飞快爬起身来,低着头行个礼便匆匆退了下去。
狭小的量衣间内一时只剩下陆子参同那年轻男子。空气变得有些压抑,连带着气氛也不对劲起来。
陆子参将这种不对劲归结于对方的神态。
那是一种过于沉静的神态,仿佛这小间内只有一人,而他这个不请自来、五大三粗的汉子压根不存在。
左右他已将对方堵个正着,甭管对方是个什么妖魔鬼怪、魑魅魍魉,今日若不给他显出形来,便别想离开。
陆子参挺了挺腰背,用自己那宽厚的身形将那屏风两侧堵了个严严实实,又确认四周与头顶并无窗牗,正要开始发难,转头却见那年轻男子已兀自寻了个雕花圆凳坐了下来,一边整理着衣襟一边淡淡问道。
“方才那姑娘在场,我不想她再多收惊扰,便没有多问。不知兄台这番闯进来,所为何事啊?”
先发制人的主动权教对方拿了去,陆子参握紧了拳头,一双眼锐利打量着那男子的一举一动,索性单刀直入道。
“督护府查案,敢问门前河道上泊着的那艘蚕兴船可是阁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