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些时候她跟在那位熊婶身后穿过竹林的时候,便闻到过一股若有若无的酸味。那是酗酒之人身上难以消除的味道,就算每日浸泡在药房也无法被掩盖,从前她总能在窦五娘身上闻到。
联想到熊婶在竹林中说起的过往,她也不难猜到对方酗酒的原因。即使外表看上去是个正常人,但内心深处的创伤却很难愈合。对这样的人来说,借酒也无法消愁、或许只会愁上加愁,秦九叶一面唾弃自己的别有用心,一面又不得不借用这些手段达到目的。
她知道,对方不会拒绝。
果然,只见那熊婶面色一红,半是推拒半是欣喜地接过那坛酒,往身下围裙里藏了藏。
“诶呀,这怎么好意思呢。这药都是现成的,何况你还是公子请来的客人……”
然而酒还没来得及藏好,便被不知从哪钻出来的两人“截获”了。
“熊婶又藏什么好东西?”
“欸,喝酒误事啊,汤先生向来不喜欢我们喝酒的。”
嘴上说得为难,手上却不打算松手。
院子里做活的人闻声都望了过来,眼神早已将那坛酒瓜分干净了。在这竹海铺成的荒漠里,每日生活确实枯燥乏味,美酒如同甘霖,能滋养人的灵魂。
秦九叶清了清嗓子,作势上前要将那酒收回。
“是我不懂规矩。诸位若是为难的话,不如我还是……”
那几人目光落在她身上,像是这才发现眼下这道难题的解决之法,当下挽回道。
“正好到了晚膳的时候,秦姑娘若是不嫌弃的话,不如坐下来同我们一起吃些?”
秦九叶的目的终于达到了。
借着那坛酒,公子请来的贵客很自然便挤到了院中那张石桌中间。
汤先生不喜他们饮酒,但却没说不能陪那贵客小酌几杯。
何况这位贵客还是个非常引人好奇的贵客。
听闻最初不过是上游沉了一艘船,船上的人正好是当年黑月之首邱偃的次子,公子派人探查,对方却提出要借船搜寻什么人。没过多久,那位邱家长子、昆墟断玉君竟也赶来,公子权衡之下派人相助,最后竟接回来一双女子。
这还不算完,听闻被派去接人的正是那位住在最偏院子的小哥,对方为了争取这个外出的机会,竟自请为公子试药。
最后的最后,就连公子自己也亲自向那位从居巢救出的秦姑娘发出了邀约,要对方一个外人亲临川流院中一叙。
川流院前厅后院常有人进进出出,但这里已经很久没有过客人了。公子不是好客之人,江湖上没有人知道川流院在哪,自然也不会有人想到这里来作客。
一时间,众人的好奇心被撩拨到了极点。
在这本就是做消息起家的院子里,上午发生的事,下午便能传开来。只是众人对那些没完没了的江湖奇闻、朝中秘事早已生厌,终于等来些身边的乐子,还有着这般刺激的前情,当即不约而同投身其中。
那女子进院子的当天,无数双眼睛在暗中观察着、无数张嘴巴在无声讨论着。然而,所有人都没看出个名堂、得出个结论来。
眼下这场风波中的主角竟亲自送上门来,何况还有酒水加持,若是今夜过后,他们还不能从那些流言蜚语中辨出真相,那便是在砸他们川流院的招牌、对他们看家本领的一种侮辱。而他们,身为优秀的川流院中人,是定要为这一切拼尽全力的。
日后汤先生若是问起酒的事,便说他们也是为了开展工作。
美酒开坛,各分一杯。
众人明面上一团和气,暗地里各自摩拳擦掌。说是一同用膳,实则各吃各的,一整盘干蒸杂肉馍端上桌来,瞬间被利落分成小块,有些手上活计还没做完,便叼着东西转头忙活起来,各自扮演好角色,生怕惊动了石桌中的客人。
客随主便,秦九叶见状,吃了几口后,也干脆拿过药簸箕帮忙分起药来。
这些年在丁翁村做事的功力此时被发挥出十成功力,乡里间磨炼出的亲和感,加上深谙药房里那点糟心事,秦九叶三言两语便已同周围打成一片。
“听闻秦姑娘是药堂掌柜出身,这活计干得当真利落。”
熊婶带头先夸赞两句,秦九叶便也跟着附和道。
“讨生活的手段罢了。话说这院中所有人服的药都是一样的吗?我看这新挖采的香加皮可是备了不少。”
她没有问需要服药的都是什么人,熊婶也没提,只温声说道。
“一锅熬出来的,大都是一样的。”
是吗?她可不信那公子琰服的药同旁人是一样的。
秦九叶面色如常,依旧没有抬头地继续问道。
“我身边那个小卅是不是也在喝药?可我怎么没见你们给他送过药?”
熊婶手上动作一停,但也很快恢复如常。
“他的药特别一些,是公子亲自吩咐的。”
关键人物终于被提及,像是触发了某种暗示。秦九叶聊了两句后便不再开口,可周围的气氛却蠢蠢欲动起来。
“咳,秦姑娘好像很关心小卅啊?”
打头阵的先锋已吹响号角,犹如石子落水、激起波澜,而那涟漪中心的女子似乎还未察觉,头也不抬地点点头。
“只是随口问问,毕竟你们公子到现在都不肯出来见我,只派了他跟在我身边。”
“秦姑娘不要多想,公子这几日确实事务繁忙、累垮了身子,他若是不重视姑娘,又怎会将小卅派给你做事呢?”
对方亮出隐蔽的第一招、诱敌深入,那女子闻言果然追问。
“小卅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