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知从查账的那夜起,自己就已入局。在端王一党眼中,他何昶已正式成了李鉴身侧的一条狗。与孟汀、钱穆二位顾命不同,他人微言轻,实在鲜有价值。但若往李鉴的“不在酒”去猜,他赌李鉴看中的必然不仅是他的明算出身,还有他在通政司的言路之务。 二人坐下来,沉默地用了晚膳。王芙往他碗里夹什么,他就吃什么,米饭一口没动。 他觉得自己刚查了人家户部的库房账目,不受待见也是合理,对林伯祯也算坦然——直到他听闻钱穆不在是因其身体有恙,林伯祯代为主持阁会。 将纷乱的思绪理了理,他如往常般夸赞了妻子的手艺。膝下的黄狗绕了几绕,他看得眉头松了下来,拿吃剩的骨头喂它,王芙在旁边看着笑,顺手将碗碟都收拾了。 “何人?”何昶手里的动作停了,转向院中高声问。 王芙手里的瓷盘几乎摔在桌上,被何昶一把扶住。他早有些预感,闭目片刻,对着王芙说了句“我去看看”,袖子却被王芙扯住了。 她将怯色全部收敛起来,快步走到门前,将那木门上的闩锁除去,一把将门扉拉开。火光连同父亲死时的情景一同掠过眼前,王芙没有眨眼,直视门外一群身着明光铠的羽林卫将士。他们之中,簇拥着一个文官打扮的使者。 “使君有何事?”王芙道,“时辰不早,将要宵禁了。” “我家参议今日早上方与尚书相见,有何事是非要此时入宫说的?”王芙将门一挡,“此外,我也是第一次听说你户部尚书能调令羽林卫将士。” 何昶早已自堂内过来,趁那几人愣神时将她拉在身后。 他抓着王芙疾步到了寝房,在榻下翻箱倒柜一阵,额头上沁出豆大的汗。王芙抬袖去擦,就见他抽出一个匣子,从中摸索出一张纸,推到她面前。 “郎君什么意思?”王芙急道。 “那我还能做什么?” 二人额头相抵片刻,何昶推开王芙,转身离了寝房,跨出厅门。那司务几乎要遣人进来拿他,见他出来了,皮笑肉不笑地行了一礼,道:“参议,请吧。” 林伯祯在两仪殿旁的闻机处等了半个时辰。身边的近侍来报了两回,那大门终于被推开,夜风灌得烛火摇曳。何昶一身绯红官袍,鬓发有些散乱地出现在他面前。 何昶一声不吭,在锦垫上跪坐下来。 “今日劳参议夜来,是有公务交付。”他笑道,“五月将至,各行省、府、县都要向我户部呈送钱粮及财政收支、税款账目,户部造册登记账目,其中陛下最关心的便是盐税之事。何参议是陛下心腹,理应为陛下分忧。” “参议说笑了。”林伯祯道,“今年户部造册将始,老朽是想请何参议做个见证。” 林伯祯这个老狐狸,亲自叫他去自己的户部老巢监督查账? 潮平第三十二 李群青附在许鹤山耳边说此信时,后者正在同萧家的小公子斗五子棋。二人正在延陵,已入常州城中萧氏宅数日,诸事比在江宁进展得更为顺利,也已要到了“贺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