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县衙外茶摊。 “陈家、周家接连被查,再审下去该不会到石家了吧?!”一个茶客压低了嗓子,眼珠子瞟着不远处的县衙大门,仿佛那朱漆门后藏着吃人的猛兽。 “不会吧?”旁边瘦削的中年人连连摇头,嘬了口粗茶,“你还记得上个月石家老大被抓?关了一晚上,啥事儿也没有,风风光光就放出来了!那阵仗,啧啧,比县太爷出巡还气派!” “是啊,”另一个老者接口,声音里透着世故,“咱张县令虽说是个少年英杰,有胆气,可说到底…上头还有天呢!面对那些真正通天的大官,还不是得抬头看天?石家的根,可不在咱这小小的土坡高阳啊。” “我看未必!”一个年轻后生显然不服,拳头砸在油腻的木桌上,“一上午就审了两家,雷厉风行!张县令乃我辈之楷模,必然浑身是胆,我看石家这次怕是要遭殃!下午肯定接着审!” “切!”瘦削中年人嗤笑一声,带着几分嘲弄,“说到底,县令还只是个县令,只能在这高阳蹦跶蹦跶。石家的势力?那可是在京都!盘根错节,深不见底!你当张县令是神仙,能只手遮天?” “都别吵吵!”老者忽然紧张地拽了拽两人的衣袖,下巴朝县衙方向一努,“肃静!县尊老爷升堂了!” 一阵低沉压抑的“威武——”声浪从敞开的衙门口涌出,瞬间压过了茶摊的议论,带着冰冷的铁腥味,让所有人噤若寒蝉。 **公堂之上。** 张经纬端坐如松,玄色官袍衬得他面庞愈发冷峻。惊堂木沉沉一拍,声响在空旷的大堂里炸开,余音嗡嗡,震得人心头发颤。 “带嫌犯——石崇山!” 这次,人犯既没有沉重的铁链拖地,也没有如狼似虎的衙役押送。一辆简陋的木制轮椅被缓缓推入公堂,轮子碾过青砖地面,发出单调而刺耳的吱呀声。推车的,是那个始终沉默、眼神冰冷的哑女。轮椅上,石崇山一身素净道袍,白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闭目养神,仿佛不是来受审,而是来赴一场清谈。 皂班班头,按惯例上前一步,声如洪钟:“跪下!” 石崇山眼皮都没抬一下,恍若未闻。 班头眉头紧锁,声音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跪下!” 石崇山这才微微掀开眼皮,浑浊的眼珠扫过木头,最终落在高坐的张经纬脸上,声音沙哑而缓慢,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疲惫:“老朽年老,气血衰败,腿脚实在不便,动转艰难。还望大人……海涵。” 他将“海涵”二字咬得极轻,却透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张经纬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眼神锐利如刀,直刺石崇山:“既然石老腿脚不便,本官体恤老迈,就不强求跪拜了。”他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冷,一字一句清晰吐出,“那就——赐支踵!” “是!”钱明早已准备妥当,立刻抬着一个沉重厚实的木质支踵(一种类似马扎的矮凳)走上前来,不偏不倚,“咚”地一声放在轮椅前方。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动作却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道:“石老,请吧。大人赐座了。” 哑女眼中瞬间燃起怒火,她不能言语,却猛地抬头,死死盯住张经纬,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威胁声,手指着那支踵,又指向石崇山,最后指向张经纬,动作激烈,充满控诉——仿佛在无声呐喊:“张棋!你敢如此折辱我家主人!” 张经纬的目光淡淡扫过哑女,语气平静:“怎么?你也要支踵吗?”他微微前倾,盯着哑女喷火的眼睛,“可惜啊,本官今日只准备了一个。看来,只能委屈你……跪着了。” 石崇山脸上的平静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他看着那矮小的支踵,又看看张经纬那张年轻却写满决绝的脸。他知道,这看似“体面”的矮凳,是张经纬划下的最后界限。若再“不识抬举”,下一刻,恐怕就是被如死狗般拖下轮椅,强按在地,颜面尽失。 “唉……”一声长长的叹息,带着无尽的疲惫和一丝难以察觉的妥协。石崇山抬起枯瘦的手,轻轻拍了拍哑女紧绷的手臂,声音低沉:“哑女,扶我……起来。”他看向张经纬,浑浊的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阴鸷,“老朽,便与张大人……对坐而谈。” 张经纬微微颔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看着他们。 哑女一脸不情愿的将石崇山扶起“是,主人……” 在哑女的搀扶下,石崇山颤巍巍地离开轮椅,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坐上了那个矮小的支踵。他坐得笔直,努力维持着最后的体面,但佝偻的背脊和微微颤抖的手,暴露了他的虚弱和强撑。 张经纬不再看他,目光如炬,开始陈述:“石崇山!你石家,私设丹房,违禁大量炼制五石散!更勾结邪教,以活人炼制药奴,残害无辜百姓,其行令人发指!你儿子石锦程,仗你之势,在高阳横行无忌,恶贯满盈!强占民田、辱虐妻妾、屡次聚众服石,狂悖无状!本官抓了又打,打了又放,皆是因你石家势大,投鼠忌器!而你——”他猛地一指石崇山,“这几年只顾做你的神仙梦,对他放任纵容,管教有失!前些日,石锦程在醉仙楼服食过量五石散,狂性大发,竟当场奸污舞姬!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他还在牢里‘反省’呢!石崇山,你还有何话说?!”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石崇山坐在矮凳上,眼皮耷拉着,仿佛在听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他慢悠悠地开口,声音飘忽:“锦程……是该好好反省了。不好好修行,参悟大道,反倒沉溺于醉梦凡尘,行此等肤浅粗鄙之事……真是……有辱门风。” “呵呵……”张经纬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笑,带着极致的嘲讽,“你……” 石崇山抬起头,浑浊的目光直视张经纬,带着一种奇异的狂热和笃定:“大人,老朽平日只知清修问道,服用的皆是上品仙丹,采天地之灵气,日月之精华。您说石家炼制的是那等祸害人间的五石散?呵呵……若真是那等劣物,老朽这身子骨,恐怕早就登仙羽化,岂能苟延残喘至今?”他脸上甚至浮现出一丝病态的红晕,仿佛在炫耀自己的“仙缘”。 “所以,”张经纬身体前倾,目光锐利如鹰隼,仿佛要穿透石崇山的皮囊,“你需要大量的大食酒来‘调和’药性!这些年,你表面红光满面,精神矍铄,实则内里早已被丹毒蚀空!你的‘精神’,不过是大食酒催发的虚火!你的‘机缘’,便是颠倒昼夜——晚上精神亢奋,难以入眠,白日里却萎靡不振,呵欠连天,如同行尸走肉!石崇山,你中毒已深,病入膏肓,无药可救了,属于是!” 石崇山被戳中了隐秘的痛处,枯瘦的手指在膝盖上猛地一抓,但随即又强行放松下来,脸上那点病态的红晕扩散开,眼神更加狂热:“那……正是老朽的机缘!是九君星官赐下的考验!让我在这生死边缘,参悟大道真谛!我已窥见门径,此乃天赐之福!” “你的道?!”张经纬的声音陡然拔高,蕴含着滔天的怒火,如惊雷炸响在公堂,“便是用无数百姓的血肉和性命,铺就你那虚无缥缈的登仙之路?!便是将他们变成你炼丹炉里的柴薪,药鼎里的残渣?!” 石崇山猛地挺直了佝偻的背脊,浑浊的双眼爆射出骇人的精光,脸上是近乎癫狂的虔诚和理所当然:“没错!此乃无上功德!他们生于微末,死于尘埃,本是蝼蚁之命!能以身饲我大道,为这通天仙桥添砖加瓦,乃是他们几世修来的仙缘!不然,他们在这浊世之中,庸庸碌碌,温饱难顾,与行尸何异?!是我!给了他们超脱苦海、成就无上功业的机会!”他越说越激动,干枯的手在空中挥舞,嘶声喊出了那句令人毛骨悚然的箴言:“这——便是我的道——万千枯骨,终将为我架起登临九霄的——仙桥!” “老匹夫——!”张经纬的理智之弦瞬间崩断!他猛地从座位上站起,一脚踢翻了身前的公案!笔墨纸砚、惊堂木哗啦啦滚落一地!那张年轻英俊的脸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扭曲,脖颈上青筋暴起,双目赤红,指着石崇山的手指都在剧烈颤抖,一句从未在公堂上出现过的、极其粗鄙的咆哮脱口而出:“你妈妈的!你倒是真真给我惹恼了!!” 他胸膛剧烈起伏,猛地转头,对着木头嘶吼道:“木头!把他给我拖出去!架到刑凳上!先打一百大板!给我狠狠地打!打到死为止!!” “大人!不可!”主簿黄粱吓得魂飞魄散,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都变了调,“他……他尚未定罪啊!此乃滥用私刑!于国法不合!万万使不得!” “国法?!”张经纬猛地回头,血红的眼睛死死盯住黄粱,脸上是近乎狰狞的冷笑,声音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疯狂,“这个衙门!以前滥用私刑、草菅人命的事儿做的还少吗?!怎么?今天本官就想做了!就想打死这个老畜生!怎么了?!天塌下来,本官顶着!!” 就在这剑拔弩张、千钧一发之际!一个清朗、甚至带着几分书卷气的年轻声音,异常清晰地穿透了公堂的肃杀和混乱,从衙门口围观的人群中响起: “大人——!您打不得——!” 这声音不高,却异常坚定,像一把冰锥刺入了滚油。 所有人的目光,刷地一下,齐刷刷转向门口。 只见一个身着半旧青衫、头戴方巾的书生,排开人群,稳步走了进来。他身量不高,略显瘦弱,但步伐沉稳,脸上没有寻常百姓面对官威时的惶恐,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和……自信。他走到堂下,对着怒发冲冠的张经纬,不卑不亢地躬身一揖: “学生元亮,字堂镜,见过县尊大人。” 张经纬正处在暴怒的顶点,被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书生打断,更是怒火中烧,厉声喝道:“谁在那儿狗叫?!你是何人?!敢擅闯公堂!” 那书生抬起头,直视着张经纬几乎要喷火的眼睛,脸上露出一抹与其书生身份极不相符的、近乎锋利的笑容,清晰而有力地答道:“回大人,学生是名状师。” 张经纬皱着眉头,打量着这个年轻的书生“你是个状师?” 他顿了顿,似乎在强调,又像是在宣告一个不容忽视的身份,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字字铿锵,清晰地回荡在落针可闻的公堂之上:“不,大人,学生更正一下。” “学生,元亮,是个——名状师!”喜欢做皇帝又不会做,只能靠通天代请大家收藏:(www.qibaxs10.cc)做皇帝又不会做,只能靠通天代七八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