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语气似乎软了一些：“为什么要骗妈妈呢？妈妈是你最亲的人啊。你把实话告诉妈妈，难道妈妈会害你不成？” 她自顾自地说着：“从你大一的第三个月开始，你停止向我要生活费，所以每月一次的电话也没了。你读大学三年多，总共往家里打了12个电话，其中4个是告诉我放假不回来。这个家让你这么讨厌吗？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摆脱吗？” 她又轻声道：“不向家里要钱，是因为自己会赚钱了对不对？我的孩子真厉害，来告诉妈妈，你现在有多少钱。” 她问了你三遍，你这样答了三遍。 凌晨两点。 她笑着说：“你刚才说的是一万五呀。” “你考什么试？就快要考了对不对？” 你母亲像松了口气：“考研是好事呀，为什么要瞒着妈妈？你考的什么专业，管理，金融，会计？还是税务，审计？” 她起身拿起你放在床上的书包，你本想去阻止，可你浑身发软得连一丝力气也没有。 “文学啊……”她凝视着那几本书，突然像拂落灰尘一样，把书扫落在地，用鞋跟碾了碾封面，“文学有什么用啊？” 近一天的审讯与饥饿让你虚弱无比，你眼前是一阵又一阵的灰雾。眼睛因长时间的强光照射而看不清了，你像盲人摸象般机械地伸出颤抖的手，摸索着捡起地上的笔记。 你在她的声音中一张张捡着笔记，有一张纸飘到了门缝下面，你一点一点挪过去，中途额头撞到了墙壁，耳朵里便只有嗡嗡嗡的巨响。你看不清，但根据纸张上面字的排布，你认出这是《诗经》中两首《柏舟》的对比，你在夜里一字一句分析，誊抄。 “泛彼柏舟，亦泛其流。耿耿不寐，如有隐忧。微我无酒，以敖以游。” …… 你迟钝地抬起头，看见了你母亲威严的脸，而她用脚踩着纸的另一半，脆弱的纸张已有了裂缝。 巨大的恐惧将你吞噬，你颤抖着叫了一声：“妈……” “……文学不能当饭吃啊，而且，如果你考不上怎么办？岂不是白白浪费一年工作赚钱的时间？要是考上了，那就是浪费三年赚钱的时间。”她说，“和我打牌的王阿姨，人家的儿子学的会计，今年就在厂里实习赚钱了，赚的钱还给家里。你呢？你赚了钱，一个子儿都没给妈妈，还藏着掖着，好像我会抢你的一样。” 你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一般倒在地上，怕冷似的抱紧了四本中国文学史，像抱紧冬夜的柴火。 你为你的月亮准备好了六便士。 文字不是糊口的，文字是言志的。 “别人家的孩子知道孝敬妈妈，你怎么就不知道呢？妈妈对你不好吗？” “来，告诉妈妈。”她声音温柔，“你有多少钱？” 她依然温柔：“我现在不相信你的话，你前科太多。没关系，我们继续。” “……三万五。”